不完美的 12

　　>>>等千年
　　
　　
　　从菩提寺出来，佐罗就直奔第一次遇见山治的地方。
　　那是一座山，叫什么名字至今为知，只记得那里开满了红色的杜鹃花，溪水流光潋滟，树木繁茂，是个丰水肥美的宝地。
　　山上有一座凉亭，石砌，依着一棵千年丝柏。兴盛的枝叶把整座亭子都覆盖住，还有藤蔓顺着石栏攀爬。坐上端听，能闻流水潺潺，叶隙莎莎，雀鸟啾啾，还有那个金发人暴怒的吼骂。
　　
　　但此时夜色已深，山上地况又极为复杂冗乱。佐罗在半山腰转了数圈，仍没找到那座凉亭。山间起了浓雾，遮蔽了本就不清楚的视线。这样一来，更增加了找寻的难度。何况这里四处皆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幽谷。在喊数声“卷卷眉”且听见回音无果后，佐罗认命地抱着一堆干树枝升起柴火，让自己不至于冻死在这座深山老林里。
　　
　　用火折子点燃一簇温暖，佐罗坐在一堆干树叶上，曲起膝盖抱着三把刀，身心并未放松警惕。尽管野兽是害怕篝火的，这火也不能持续整夜。现在一定有数十只虎狼豺豹潜伏在看不见的草丛中，等着火熄灭的一瞬间，扑上来咬穿他的喉咙。
　　永远不能大意，这是身为剑士的基本准则。
　　
　　直到肚子咕咕抗议，佐罗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滴水未进。本来预备着抓只野兔烤来吃，到手的一刹那小兔子那哀求湿润的眼神令他心一震，无奈地松开手，烦躁地挠挠头，回到火堆旁，只拣附近淀粉较多的野果子勉强充饥。
　　闹得这么狼狈，是他自找的。
　　如果他可以冷静客观地判断整件事中的疑点，就不会那么冲动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也就不会用这么恶劣的方法逼得金发男人离开。
　　
　　他借着火光凝视咬到一半的金黄色果子，对自己冷笑。
　　这就叫咎由自取。
　　不过也还好，至少他已经知道真相。没有错上加错，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山林骤起的风在上空低低盘旋，发出如同鬼魅哭叫的呜呜的声音。
　　
　　突然间，前方的草叶姗姗而动。
　　佐罗立时眯起一双冷厉绿眸，右手边的白色和道微微出鞘。
　　“谁？！”
　　他低沉着声音问道。
　　
　　一只穿着足套的白色木屐自草丛中优雅迈出，足尖轻轻一点。一个身着墨绿色和服的黑发女子从阴暗中显身。
　　她有一双蓝紫色的眼睛，高挑的身材，笑起来像半空高挂的橘红弦月一样悠美动人。
　　佐罗认得她。
　　她是一次除妖任务委托，因为金发男人的阻碍而未完成的目标。
　　
　　佐罗警惕地半起身体，单膝着地，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
　　“你是谁？”声音不乏满满敌意。
　　女子绽放出优雅的笑容，手轻掩樱唇，蓝紫眸里却另有所思。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托话来告知你的人。”
　　她并没有拉近距离增加绿发男人的敌备，而是站在原地，以一个自始自终从未摇撼过的绝美笑容和不急不缓的语调，真的是为了传达谁的一句话，不会表露出多余的自我情绪。
　　
　　“殿下说，您请回吧，他不会见你。”
　　听见“殿下”二字，佐罗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起来，又在整句话结束后，回归到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既没有因为山治的拒绝而恼怒，也没有因为他的不原谅而悲伤，更多的，是听见他托人传话后，间接得到“他很平安”这则消息而产生的莫名的心安。
　　
　　他知道这女子是金发男人身边的人，也就收刀回鞘放下戒备。重新坐回地上，啃着还剩小半的果子。
　　他这般从容，女子竟比他更从容。她静静地立在原地，一直温和地笑着。
　　终于吃完了干涩又酸苦的果肉，绿发男人一抬手，将果核丢入煌煌的火堆中。火舌因为气流的转向而稍微摇摆了几下，又继续噼里啪啦仿佛要穿破苍穹的势头。
　　
　　他站起身，背对着火光认真地盯着笑眯眯的黑发女子。
　　“那么也请回去转达给他。”
　　佐罗话锋一顿，随即又有力地抬起，“告诉他，如果不想让我参与他的战斗，我不会再过问，但是要记住。”
　　一阵狂风袭来，篝火被“呼”地吹灭。四下一时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绿发男人闪闪发光的眼在漆黑的夜色中是无法忽略的存在。
　　
　　“我会等他，不管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即使人类之躯化做一把枯骨。”
　　“我的灵魂依然会等他。”
　　“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追上他。”
　　“这辈子不行，那就等下辈子。”
　　最后他又停顿片刻，以极低的声音缓慢而坚毅地道。
　　“罗罗诺亚府邸的大门，永远为他而敞开。”
　　
　　女子听完绿发男人低沉沙哑却又不容违背的陈词后，明显一愣。胜在骨子里的处变不惊，很快便重新露出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微微颌首。
　　“您放心，我会传达给殿下。”
　　绿发男人轻浅地勾起嘴角，算是感谢她这只远道而来的传话筒。他抄起地上的另两把刀，挂回腰间，说了声，“那么，后会有期。”接着，便隐进颜色深暗的草丛之中。
　　
　　
　　黑发绿服笑容优雅的女子正是罗宾。
　　她原本正在宅邸研墨作画，金发男人突然找她过去。进门一看，门角摆放的灵镜正显示狐山生有一团篝火，绿发男人正坐在火旁取暖。当即明白自家王子早已在这里观察多时，一定是不忍他挨饿受冻期待没有结果的结果，才要她帮忙传句话，她也微笑着应承了。
　　但是万没想到，绿发男人竟不自己知难而退，反而也传话给他。罗宾的脑海里基本可以想象当金发主子听了这些话，将会作何反应。
　　
　　她慢慢收敛笑容，不疾不徐地朝着深林走去。
　　指尖一簇淡蓝狐火，幽幽冉冉照着脚下黑漆的路。
　　不多时，她已行至一座山洞前。
　　山洞顶端和周边攀附着乏人整理的的杂草，在墨色的深夜里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罗宾并没有在意这丝森然的气氛，而是将手放在山壁的一侧，闭上眼睛。
　　
　　“家哭，我是罗宾。”
　　这句话说罢，本来是坚硬无比的石壁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一道红光闪烁，石纹扭曲得不成形状，紧接着，从中间隐隐裂开一道像嘴一样的缝隙。山洞好像瞬间活起来，整座轻轻摇撼着，上端的枝蔓随它的动作交互摩挲。
　　一般人看见都会害怕的东西，罗宾竟然习以为常，她毫不在乎地迈进那张嘴里。
　　
　　再次踏上地面时，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和式建筑，回廊曲长，两边是鲜艳的红色幔帐。原本漆黑一片的眼前瞬时亮起明明灭灭的烛台灯火。像是在欢迎罗宾的归来。
　　望着这间好像艺妓馆般高贵富荣的宅邸，罗宾漠然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
　　
　　“罗宾宾宾宾宾宾宾宾宾宾宾宾！！！”
　　一连串的自己名字构成的叠词由远及近飞奔而来，一个不明物体撞倒了数盏烛台后，扑挂在罗宾身上。
　　罗宾低头微笑地看着身上的黑发少年满眼放光地问：“有没有带肉回来啊有没有啊有没有啊——”话没说完，一只手伸向闹事者把罗宾从魔爪中解救出来。
　　“喂，路飞，你不要管每个出去回来的人都要肉好不好！还有！拜托你跑路的时候看着旁边，我们已经没多余的钱再买新的烛台了！”
　　
　　说话的人有微黑的皮肤和长长的鼻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浴衣，正一本正经教育名唤路飞的黑发少年。
　　他的话音刚落，从拐角处又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足尖点地时发出可爱的踩踏音，没多久，音源便来到他们面前。
　　“呜呜……出什么事了……哇！罗宾！”
　　那小东西原是一头小驯鹿，竟可以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在看到罗宾后露出一脸可爱的惊诧，“诶？山治不是说你出去了吗？”
　　
　　“嗯。”罗宾温柔地抚摸小鹿毛绒绒的脑袋，轻和地说，“乔巴，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哈哈！这周果然是我们的——SUPER幸运周啊！”
　　不等大家有什么反应，眼前又多了一个物体，蓝色的飞机头，赤裸着上身，竖起大拇指笑得眼睛一条缝，“做什么都顺利！”
　　“呦嚯嚯嚯，此等欢乐场合，请让私为大家演奏一曲！”
　　“哇！弗兰奇！布鲁克！大家都到齐了耶！那就举办宴会吧！”
　　“笨蛋！再乱闹山治会气死的！”
　　“啊！山治气死了吗？医生医生医生在哪里？……啊，我就是……”
　　
　　罗宾笑着看大家闹成一团，不动声色地抽出身子，往隔间走去。
　　一路上，穿着秀白和服的婢女们端着各式各样的菜肴，从回廊里走过。
　　她们面容或娇美或清艳，体态或丰盈或婀娜，头上无一例外地生着一对尖尖狐耳，只是毛发是皎洁的白色。
　　正是山治手下的白妖狐们。
　　
　　而这所房子里所居住的许多妖怪，包括现在承载他们的家哭，基本上都是山治从外面捡回来的。
　　在江户时代，人与妖无法和谐共存。大家谈妖色变，对妖恨不得五马分尸。因此，就算是没有任何坏心的妖怪，也要在这个时代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很多幼小的妖怪，刚出生就失了爹娘，一个人在深山里要应付妖力深的同类不被吞噬，还要提防人类除妖师的显妖咒。
　　如果不是山治，他们一定会饿死在山头。
　　
　　而把他们捡回来的金发男人，不但供他们吃住，还让他们体会到家的温暖与快乐。
　　一部分妖怪，譬如猴妖路飞，鸟妖乌索普，鹿妖乔巴，铁妖弗兰奇和根本就不属于妖怪范畴的魔怪布鲁克，已经到了可以隐匿自己的气息，出外下町赚钱养家的时候了。
　　作为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令山治最欣慰得也莫过于此。
　　
　　正想着，罗宾已经来到一个单独隔间的门前。
　　她双膝曲起跪在榻榻米上，将两手撑在体侧，伏低身体，恭恭敬敬地说，“王子殿下。”
　　“进来吧。”
　　里面有人应道，声音隔着墙板，不甚清晰。
　　“是。”
　　
　　她保持着跪姿移过去，轻轻拉开绘着七彩丹鹤的隔扇。
　　屋里的景象顿时呈现在眼前。
　　四面的墙壁都坠着淡蓝色的幕布和帘帷，靠近门侧摆着一面洞察镜。屋子的中间一张琉璃屏风隔住了罗宾的视线。只能透过淡淡的影络勉强判断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正斜斜靠坐。
　　屋里还布置着其他室礼，像如彩带曼舞的白色飞天壶，淡黄色的玻璃茶具，虽是白天依然亮着的烛台，无不使这间屋子看上去禅静而雅致。
　　这里是狐族王子——山治的卧房。
　　
　　尽管进出这里的次数自己都算不清，每次看到这间屋子时罗宾还是会被设计者匠心独运的灵秀摆置所折服，暗暗惊叹。
　　直到对方将什么金属制的东西“啪”地放在榻榻米上，她才回过神来。
　　
　　紧接着，屏风被推开，后面的景色展露出来。
　　铺着锦绣棉被的榻褥上，山治正支颐侧卧，一头金丝如上好绸缎般垂落至颈，穿着一身与幔帐同色的淡蓝浴衣，襟口与下摆微微松垮着，弧线优美的脖颈与修长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执一根青铜烟杆，咬在嘴边却没有点燃。
　　较以前相比，更增无数清俊冷媚的风情。
　　
　　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喘息些许微弱，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享乐的富家贵族。
　　罗宾叹了一口气，把在狐山上遇见绿发男人的经过和他要带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山治。
　　金发男人轻抬蓝眸，一道柔软的流光从眸底倾泻而出。
　　“是吗？”
　　他轻轻扬起唇边的弧度，又微眯眼睛。
　　
　　罗宾本是聪明人，从踏进这个门槛时就发现自家主人少见的没有对自己发花痴，这意味着有什么事牵绊住了他的情绪，令他心不在焉。
　　所以她没有多说一句话，把担心山治的心情全埋进心底，恭恭敬敬地退出卧房，并拉好隔扇。
　　
　　烧在千年川香炉里的沉香木散发着幽幽的气息。
　　在罗宾离开数分钟后，一直保持同一姿势的金发男人才挪移了身体，点燃了手边绘着泥金画的青铜烟杆。
　　深深地抽吸一口，缓慢的吐出。青白的烟雾中，有透明的蝶翼在扇动。
　　
　　这是一种栖息在烟杆里的弱小妖怪。名叫极乐蝶。也是山治一次上山后，阴差阳错带回来的。
　　与人尽皆知的危险妖怪烟烟罗不同，极乐蝶不会趁着烟雾扩散的时候缠紧人的脖子，也不会吸食男人的精血。
　　可以说是一种毫无杀伤力，性格温和的妖。它们能够给予人类视觉的美好享受。就像现在，山治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看被阳光和幔帐染上各种色彩的透明小蝶在空中轻舞曼扬，划着烟的弧线洒下亮晶晶的细小颗粒。
　　
　　——永远等我。
　　——为我敞开大门。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自己一定会高兴到坐立难安吧。但是现在，这种心情竟然奇迹般地减淡许多。
　　也许真的知道，此生无缘。
　　狐族的大战，眼见着就要腥风血雨地掀起。我要有多么自私，才可以把你拉进来，要求你陪我一同魂飞魄散呢？
　　
　　如果有幸留住这条灵魂，通过地狱时记得今生所有，下辈子不再为妖，或许我们的相遇，才不是悲剧的开始。
　　——笨蛋绿藻头。
　　——人与妖的爱情，注定无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