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惊起
出了罗罗诺亚宅邸大门,佐罗完全是凭本能决定自己要去的方向。
拐上土丘,掠越祠堂,穿过森林,最终踏上了熟悉的一百零八阶参道。
依然是乏人整理的杂草,松针垂坠在石墙边,墨绿得会被吸进去的颜色。
这种感觉,好像经过了百年一样久违。明明每隔一月就回来参拜一次,还是那次昏迷真的让他遗忘太多重要的事情?
金发男人的身姿,依然时不时地在眼前晃荡。那挑笑的嘴角,慵懒的眼神,一手即可盈握的纤细骨型,明明是最熟悉最特别的存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佐罗知道,答案在自己的师父渡海手里。
问清楚,若不然,内心的慌闷会令他坐立难安。
菩提寺还是一样的禅静旷廖。
花草树木在这里有充足的养分滋润,仿佛吸收了天地的精华一般显出自己最美的色彩。微风拂过,清爽的草间香气和昙花浓郁的芬芳结合在一起,沁人心脾的味道。可是定睛一看,那花早已悄无声息的凋落,没有任何预兆。
佐罗感觉心里蓦然发紧,抬头仰望天空,是灰暗的色调。
流云慢慢地向着天边涌动,却已不再是洁白的颜色。太阳被雾气朦胧,光芒甚微。
令人烦躁的天气,闷得心胸发慌,却又坠不落一丁点的雨水。
佐罗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经络分明的,宽大的,指腹磨出数道茧子的。
缓慢地屈起手指,想要把仅有的一丝风握牢。
却还是会从指缝中溜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禅房的门。
正殿的摆设亦如平常。供奉着金色的佛像,下面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神龛。来这里祈祷过的人们在香炉里留下未烧尽的香柱,地上也整整齐齐铺着跪坐需用的蔺草席和软棉垫。
佐罗看了一眼端跪在正中间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颜色朴素的和服,脚上只套着普通的木屐。
她虔诚地伏低身子,过了一会,抬起头。
佐罗一震,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具体是哪里,却没有任何印象。
倒是女子先发现他。她微笑着站起身,走过来。
“又见到您了。”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未施粉黛的脸清秀可人。“两次都是在菩提寺遇见您,这可以说是某种特别的机缘吗?”
佐罗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表情却在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女子没有在意绿发男人冷漠的态度,她的眼睛蕴藏着幸福的光芒。在清澈的眼波里一闪一闪,微微弯曲的嘴角也都是幸福的痕迹。
“我先告辞了。”
女子说罢,轻轻屈膝,向佐罗行了礼,便莲步离开寺庙。
佐罗转过头望着她优美的背影,想要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个女子的线索,终究徒劳无功。他只能对此作罢,拉开高高的格子门,通过旁道走向侧殿。
侧殿的门是紧紧锁住的,上面糊着一层薄薄的油纸,屋里的景象被阻隔。从外面往里看,只有模糊不清的油络。
但是佐罗却有种异常奇怪的感觉,他想要的答案,一定就被锁在这间门里。
直觉这样强烈到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地步,自然也就不去考虑接下来的后果。佐罗抽出白色的和道,用刀尖在油纸上轻轻一割,大片油纸便顺势滑落下来。
油纸下面还封着和纸,佐罗用同样的方法剥除和纸,总算是可以勉强看清屋内的陈设。
似乎和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变化,但正前方有一块深蓝色的布悬挂在应是安置佛坛的地方。看来不将门打开亲自一探境况,就不会知道蓝布背后究竟暗藏怎样的玄机。
想到这,佐罗毫不犹豫地将和道完全出鞘,对准牢固而坚硬的铜制门锁,重重地劈下去。
喀嚓,门锁应声断裂。
他收起刀,推开门。
自门缝落下的灰尘迎面扑来,佐罗皱着眉,抬手挥散这些遮盖视线的尘土。除了那块深蓝色的幔帐,其他的东西果然像他之前在门外看到的那样,自小就封存在印象之中,没有变更,甚至连位置也没有挪移过。
佐罗朝着那块蓝色的幔帐径直走去。站定于前,绿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不透明的蓝布。好像他可以穿过这块布料,看见里面隐藏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出手,拽下那张蓝布。
因许久不打扫而产生的尘土随着幔帐的跌落飞扬起来。这次佐罗没有再抬手挥散它们。
他怔愣在原地。甚至没有在意搭在他肩头的那半脏兮兮的布料。
蓝布的后面,佛坛的位置,摆放着一块金色的牌位。
牌位的做工十分细致,边缘雕刻清晰,镂刻精细,连凸起的棱角都没有丝毫毛边,摆在那里,像个闪闪发光的御用金牌。
牌面刻着几个字:
德川江户之灵位。
户与之间的字迹因为被腐蚀的关系,辨不清楚,仅凭前面的几个字,并不能断定这是属于谁的牌位。
看到这几个字,佐罗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金发男人又走进他的眼前,张扬地笑,只是这次,离得十分近,近到他伸出手,就能够触摸到他温凉的皮肤。
——绿藻头!啊喂!绿藻头!起来吃饭啦!
充满慵意又低磁的声音,温暖的吐息似乎就吹拂在侧颊。
佐罗抬起手,落在金发男人的耳际,再慢慢下滑到细腻的脖颈,再熟知不过的触感,再熟知不过的温度。
你究竟是谁?是谁?!
回过神来的佐罗,用双手抓扯着头发,努力想要想起金发男人的名字。最后却仍旧没有任何答案。他摊开疲惫的手臂,失去力量般撑住案角,这才发现,在牌位的一旁,摆放着一个棕色的木盒。一样精雕细琢的做工,一样华美的绘工。
佐罗轻轻打开盖子。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浴衣,上面放着一根泥金画的刻铜烟杆。
佐罗小心翼翼地拿起烟杆,一阵熟悉到骨子里的烟草味道飘散而来。
——喂,卷眉毛。
知道是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对话的指向。佐罗一愣,他将烟杆仔细地放置在案子上,又把那件黑色浴衣从盒子中取出来,展开。
只在衣襟处绘着几根褐色的竹子,其他地方一干是深沉如暗夜般的色彩。不知为何,他把脸埋进衣料里,同样熟悉的清冽的松香扑鼻而入。
全身一震。
——你这根死卷眉!为什么总是喜欢抢老子的任务?!
——哈?不说说你这颗绿藻惹人火大,对女性一点都不温柔,老子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你可以去死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形如马龙的热闹街町,两个男人站在一间店铺前咄咄不休地吵架。他看见其中一个人是自己,自己正拔刀将刀背朝向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甘示弱,提起脚就踹过来,阻住了凌厉的攻势。
阳光哗啦一声泼洒下来。
他看清,另一个男人有一头柔软的金发,湛蓝的眼眸闪烁着好胜的光芒。
时光一转,回到了现实。他站在侧殿里,手中是黑色的浴衣,旁边是泥金画的烟杆。
突然,前方安置的灵牌颤动了一下。
原本因为风吹雨淋而模糊不清的字迹,竟然像蜕皮一般,表面的一层剥落下来,露出内里闪着金光的两个字。
山治。
德川江户,山治之灵位。
——山治。
——他想起来了,那个金发男人,叫山治。
——他是他最爱的人。
——不是今生,而是永远。
——永远最爱的人。
脑袋如炸裂一般疼痛。关于那个金发男人的所有在一瞬间全部涌入记忆。
他的貌,他的笑,他的傲,他的暴,他的好。
全部都记起来了。
佐罗瞪着那块脱胎换骨的金色灵牌,上面的字如尖针一般,一根根扎入他的眼眸。疼得他闭起眼睛,咬紧牙关,血从牙缝中滴落,溅在黑色的浴衣上。
——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山治……
脑海里这个名字不断地撞击着神经,回音缭绕,余韵不消。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佐罗。”
那个人叫道,佐罗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师父渡海。
他的眼睛泛着慎人的红色,嘴角蔓延而下的血液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条狞恶的红疤。他的双拳紧紧攥着,死死地抵住冰冷的地面。
“……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哪里?!”
渡海叹了一口气,他将佐罗扶起来,让他坐在软棉垫上,像每次他来参拜那样,给他倒了一杯玉露。
佐罗却没有喝,甚至没有看那杯茶一眼。
等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渡海才把七曜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说到金发男人为了救他,答应七曜的条件,而化作烟尘时,佐罗徒手握碎了上等的紫砂茶杯。尖锐的碎片扎进了他的手掌,鲜血从伤口汩汩地流出,他却浑然未觉。
等渡海将一切叙述清楚,佐罗的情绪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吓人。
沉默了许久。佐罗问渡海:“怎样才能救回他?”
渡海一愣,随即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不愧是罗罗诺亚佐罗,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倔强不服输执着一点都没有变。即使比逼到如此绝望的境地,也绝对不会放弃到手的哪怕是一寸的希望。
虽然这样想,渡海却很快严肃了表情,认真地盯着佐罗等待回答的眼睛。
“办法有是有,只是太冒险。”
见绿发男人仍然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渡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山治是妖,而且是失去妖力的妖。肉身已灭,唯有去黄泉路上寻找回他的魂魄,方可不致魂飞魄散。但是……”
没有因为渡海一个“但是”的转折而对救回山治产生丝毫动摇,佐罗黯淡的眸子重新燃起一簇火亮,他安静地等待师父的下文。
“这个过程有很大的危险,稍有不慎,连你都回不来了——”
“没关系。”
没有让师父把利害关系的阐述继续下去,佐罗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站起身,仍在滴血的拳头垂在体侧,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渡海,绿色的瞳眸里是决赴一死的坚定与执拗。
“如果回不来,下辈子就做妖守护他。”
渡海见佐罗心意已决,怎么劝说都毫无用处,只能无奈地深深叹息,然后站起来,将手掌抵在唇边,对着佛坛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就随老衲来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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