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incarnation 08

08． Turning Point（转折点）

就这样相安无事幸福快乐地过了半年人狗同居的生活，他们都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不会被什麽撼动。他们会住在这间小房子里，每天都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广阔的绿茵呼吸芬芳的空气继续他们的打架吵架，然後某天Sanji结婚了，房子里多了一个女主人，恩爱的夫妻和他们冷漠的绿藻共同相处，再某天，就多了一条或几条活泼的小生命。

他们本来以为，幸福的日子会很平静，很简单。

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这半年内，Sanji唯一完好的右眼视力不断地下降。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视网膜神经遭到过重负担的压迫，而Sanji的左眼曾经受到严重的创伤，整个玻璃体都被损坏，无法做角膜移植手术。只能尽量减少用眼的时间，让右眼得到适度的休息，或许能够减缓视力下降的幅度。

从医院回来，Sanji的心情很不好，他买来一大堆眼药水，消炎镇痛的，缓解视疲劳的，提高视力的，千奇百怪堆成一堆。然後像发了疯一样挨个试，在他滴完消炎的去拿缓解干涩的眼药水时，绿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动作。

「放开！」Sanji很少平白无故地用粗暴的语气吼绿藻，这是头一次。绿藻却没有任何怔愣，也没有因为金发男人面色的黑沈吓蒙，它清楚它该做什麽，它叼走Sanji手里的那瓶药水，又回到地上的那一大堆里。像戏水一般用力踩跺，直到Sanji买回的眼药水爆的爆瘪的瘪，已经不能再用才肯罢休。

Sanji坐在地上愣住了，他像傻了似的瞪著绿藻粗暴地毁坏那些价值不菲的药水，出其意外地没有发飙，亦没有盛怒。

他盯著身旁那瓶被放倒的眼药水，伸出手颤抖地拿起握紧，半响，把它狠狠地扔进垃圾桶。

是的，他不该自暴自弃。尽管医生说的结果很坏，他也该对奇迹有信心才是。

从那以後，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过於疲劳，平时也很注意保护眼睛，但是在九月份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编辑岗位。

因为他的眼睛，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影子了。

他甚至连绿藻的脸都看不清。

「真是麻烦了。」朝锅里倒了足够的食用油，开启炉灶，Sanji苦笑著对蹲在一旁的绿藻说：「很快我们就都要喝西北风了。」

绿藻走过来，舔舔Sanji垂在体侧的手。半年的时间，它已经达到Sanji腰部的高度，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型犬。

「但我还是希望……时间能够久一些……」他看著锅里炖著的一团模糊的红红绿绿，轻轻地说：「久一点，让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Sanji的期望没能实现。厄运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回光返照的一天，即使入秋天气也格外闷热。一轮火日高挂空中，蒸腾的热气似乎可以把所有东西都烤化。

天很蓝很高，云朵却压的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够触碰到。

Sanji提著大包小卷往家走，今天答应绿藻，要给它做红酒牛排。

想象那只绿藻面对酒和肉总是人类醉鬼一般的样子，Sanji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今天一定要把经典的一幕照下来，免得新工作岗位那群混蛋不相信家里有这麽个宝贝。

一边想，一边走，脚步不自觉地放快许多。

啧，这鬼天气，还真热啊。

把塑料袋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抬起抹掉额角淌流的汗水。

头有点晕。

如果说秋天中暑，是不是很丢脸呐。Sanji昏昏沈沈地想，好在离家已经很近了。远远地可以看到那栋金黄色的小楼，院子里的槐树正对他伸展茂盛的枝叶。

Sanji想要加快脚步，可是力不从心，越来越大的晕眩感集中攻击他的大脑，恶心想吐的不适爬遍了他的身体。

「这可不太好……」手里还有鸡蛋呢，浪费食物可是不被那个臭老头允许的啊……

如同明亮的室内被突然关了灯，Sanji的眼前一片漆黑。还没等他本能地伸手去摸索周围的事物，就双膝一软，失去了所有意识。

绿藻在家里等到一点，还没有等到Sanji。

虽然它没有时间意识，可它知道那个金发卷眉的男人应该回来却没有回来。

等到一点半，绿藻等不住了。把Sanji临出门前「不要乱跑」的叮嘱抛在脑後，从屋里跑出去来到大门口，像人类那样站高身体，两只前爪灵活地转开防盗锁，撞门而去。

顺著Sanji平时上下班那条小路一直奔跑，不久它在一块花坛旁边找到了它的金发主人。

Sanji躺在地上，鸡蛋碎裂，黄和清流满泥泞的路。超级市场刚刚采购回来的食品日用品散落在旁边，一地狼藉。

绿藻腥红的瞳孔骤然紧缩，它走过去，用头拨了拨Sanji了无生气的脑袋，又叼住他的袖子试图把他拖起来。当确定所有的动作都没有效果後，绿藻回到Sanji身边，一遍一遍舔著他的脸，想要唤醒他。

「汪……」在他耳边轻声低吠。似乎在和他说什麽。

金发男人动也不动，死般沈寂。

绿藻直起身体，它最後看了一眼Sanji，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当那只罕见的绿色大狗撞击自己家的门时，Brook正坐在自家大院外面的藤椅上品尝刚泡好的英国伯爵红茶。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飞出去。

「烫烫烫烫烫烫……」拿过放在桌边的手帕擦拭被烫伤的大腿，Brook露出狐疑的神色。刚才那是地震吗？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城市发生地震呀？那不是地震是什麽？呦呵呵呵呵呵，难道是太舒惬了因而产生幻觉了？

正胡思乱想，又一声巨响从不远处直穿而来。Brook能感觉整个院落连同房子都跟著颤抖起来，他放下红茶的杯子，朝门口走去。

撞击声一次比一次震慑，一次比一次响亮，如果是坚固的炮弹还好说，若是活物，恐怕身上已经没几块好皮了。

Brook去拉门锁的时候，门再次遭遇袭击，顶上搭得土石纷纷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後退一步，对门外的那位不速之客温柔地说：「呦呵呵呵呵呵，不要再撞啦，我这就开门。」

说罢，他扭开周密的防盗锁，拉开那扇足有十块钢板厚度的大门。

门外站著一只狗。

Brook见过这只狗，这是属於附近新搬来的那位金发男人的狗。Brook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互相打闹著在田间散步，这种少见的皮毛颜色和健壮的骨架及那双凛冽的眸子Brook不会认错。

它一脸狼狈，一侧的身体因为猛烈的撞击而青紫一片，甚至隐隐渗著血丝。

「你……」

「汪汪汪！」绿藻叫了几声，然後掉过头原地跑了一会，又转回来，红色的眸子闪著浓浓的焦灼。

「你让我跟你走？」

「汪！」绿藻微微伏低头，表示肯定。

「好的。」

Brook答应道，快步走向藤椅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又小跑过来。绿藻已经做好了奔跑的准备，它弓起身体，如同离弦的箭嗖地就冲到百米开外。

那时Brook就隐约感到出什麽事了，跑了将近几千米，几乎快要上不来气的时候。前面的绿毛大狗突然停了下来。

「汪汪汪！」绿藻用头使劲拱著Sanji的上半身，接著转回来，咬住Brook的衣摆往Sanji的身边拽。

看到侧躺在地无知无觉的金发男人，Brook微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他蹲在Sanji的身边，「这可大事不妙了！」他叫道，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拨通了急救中心的号码。

五分锺後，附近的急救中心派出救护车，准备将昏迷的Sanji送往中心医院。

不允许狗上救护车，但是绿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跳上了车以往日的蹲姿守在躺在担架上的Sanji身边。医生护士害怕它咬人，不敢上前打它，又不能让它也跟去。只好用粗鲁的语言吼它，Brook看不过眼了，他拉住一个医生，「让它一起去吧，他是它的主人。」

为了争分夺秒地赶时间，医护人员同意绿藻的同行。前提是Brook必须在旁边看著它，不能让它乱跑乱咬，以免造成交通事故。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从始至终，绿藻都在舔著Sanji的脸颊和脖颈，似乎在安慰他一样。让一车人感到十分惊奇。

一路平安畅通，也许上天眷顾。原本半小时的车程只用了十五分锺。

一刻不停地开後厢，卸担架，一大群待命的医护人员纷纷冲上来接应，Brook和绿藻被挤得老远。绿藻隔著茫茫人海一动不动地凝视著脸色苍白的金发男人，瞳孔里全都是复杂的颜色。

「放心吧。」Brook摸摸它的头，「Sanji桑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绿藻仰脸舔了舔Brook的手心，正过头继续它默默的凝注。

Brook磨破了嘴皮子，想让医护人员通融一下让绿藻跟著去陪陪它的主人。但医生的态度很坚决，说什麽也不让狗进医院。Brook只好无奈地叹息，他看著绿藻，绿藻仿佛听懂他们的谈话一般，趴在地上，像每次等待那样，头枕上前爪，眯著眼睛好像在对Brook说「你快去代我看看吧」。

「真是只聪明的狗啊。」Brook禁不住感叹道，他留给绿藻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和担架及涌动的人群一起进了医院。

一个小时後，检查结果出来了。

右眼慢性视网膜坏死，造成失明。

加上玻璃渣刺中而损坏的左眼，Sanji已经什麽都看不见了。

完全的没有光感，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能依靠手指的触碰来辨别事物的形状及轮廓。

从他醒来的那一瞬，世界就此成了茫茫黑色。

尽管事先已经做好准备，比预想中迅速许多的病变还是令Sanji受到严重的打击。只在Brook对他叙述事情的经过时轻声说了「谢谢」，接著就像哑了一般。

下午四点，远在海外留学的Sanji的女朋友Nami接到消息乘飞机匆匆赶回。一进病房，就被一股浓浓的烟味呛得咳嗽不断。

金发男人坐在床边，沈默地抽著烟。旁边的烟灰缸烟蒂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Sanji君……」Nami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慢步走过去，她想拥抱眼前这个憔悴颓丧得令人心疼的男人，但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有多麽高傲倔强，因此她没有这样做。

听到久违的女友的声音，Sanji掐烟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说话。

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他凭耳朵感觉到有人拉过一把椅子，谁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股幽幽的橘子香逸散开来。

「Sanji君，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接受。」

Nami的声音很沈静，谁又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感受。没有看到金发男人一如既往的花痴和粉红泡泡，她知道他并不快乐。

「接受现实吧。」

Sanji依旧默默地抽著烟。

「就算你看不见了，你依然是我心中永远的Prince。」Nami用轻而柔的语调，缓缓地吐露爱意。

Sanji没有反应。平日里他就算磨破嘴皮转扭了腰也不会得到橘发的女子一字一词的表白。今天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但他为什麽没有感觉到快乐？

「要不我们结婚吧。」Nami的语气轻快起来，试图通过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畅想来转移Sanji的注意力，「反正我留学的期限快到了，提前回国也无妨，我们结了婚，住在一起，你就不用再担心我跑掉啦～」

床边抽烟的金发男人就像一尊石雕，除了冉冉上升的灰白烟雾，什麽都是死寂的。

完了，Nami叹了一口气，连她的求婚都直接无视。现在金发男人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走出来。对周遭的事情不闻不问，需要给他时间适应吧。

整个病房也跟著Sanji陷入了沈寂。Nami以为这样的沈寂会一直持续到半夜甚至明天早上，她站起来刚想对Sanji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时，金发男人突然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绿藻……呢？」他的声音嘶哑低沈。好像裂了的锦帛。

「什麽绿藻？」Nami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自己的男友收养了一只绿毛狗，她瞪大眼睛惊讶地反问。

倒是Brook听懂了Sanji的意思，回答：「你的狗现在待在医院的外面，它很安静，你不用担心。」

「我想见它……」Sanji哑著嗓子说，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错了，现在根本就看不见……Brook？能帮我把它带过来吗？」

「这个……」Brook苦著脸，「医院里的人说什麽也不放行……不能……」

他突然顿住了没说出来的「带它进来」四个字，改口惊叫了一个单词。

「Miracle！」

Brook和Nami回过头，他们都看见了。那只神奇而聪明的狗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凝著床上坐著的金发男人。

「你是怎麽进来的？」Brook惊讶得大张著嘴巴合不拢。

Nami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只是挑起眉毛看著那只绿色的，体型健壮的大狗朝著自己的男友无声地走过去。

「怎麽了？」Sanji的眼睛失明後，听觉变得敏锐许多，他准确地捕捉到刚才Brook和Nami惊愕的抽吸声，但由於看不见，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突然，一个柔软的温暖的东西贴近他的腿侧。紧接著，两只强壮的爪子扒上了他的衣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东西温热的鼻息。

他的绿藻来了。

Sanji闷吼一声，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绿藻。比起半年前的怀抱，现在绿藻与他的身高比例，更像是一个炽热的拥抱。

「绿藻……」他把脸埋进绿藻柔软的皮毛中，真的很暖。

绿藻别过头轻轻地舔著Sanji的脸和他掩藏在额发中的眼睛。喉咙里低低咕噜著，有力的爪子紧紧抓著Sanji的双臂。

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

真切的，它就在他的身边，排遣他的孤独，给予他面对噩耗的力量。

「抱歉啊绿藻……」Sanji抱紧那具温暖的身体，「让你看见我这副无能的样子真是丢脸……」

Brook和Nami互相对看，前者是欣慰的了然，後者是彻头彻尾的疑惑。

金发男人抱紧他的绿藻，蓦然又松开双手。他看不到绿藻，却能感觉绿藻在看他。找不到它的眼睛，他就用手摸索它的脸，摸到了凹陷的眼骨，笑了。

「放心吧。」用无神的右眼盯凝那双绯红的眸子，他的语气很坚定，「我会尽快调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