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山治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爆炸规模,火舌像从火山中喷发而出,地动山摇。山治距离别墅不算很远,那一瞬间带起的气流差点把他推翻在地。如此豪华精致的别墅刹那间便被火海吞噬,易燃物品化为灰烬随风散灭。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在挣扎摇晃。
山治蓝色的瞳眸里满满倒映著凶猛的火焰,他似乎愣在那里不知道身处何处。好像有人在後面给了他脑袋一棒,什麽都没有办法思考。犀薄的嘴唇张了又合上,叼著的香烟因为没有刻意施加的阻挡力而坠落,被火势掀起的狂风卷入,白色的纸皮缱绻成焦糊的一团,不见了踪影。
通红的火光映亮了整个蓝天,山治呆站在原地,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指甲深陷在皮肉里。血从拳缝中缓慢滴出,心脏像被搅碎机生生搅烂,血沫混合著还在跳动的温度输送到全身各处。
疼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索隆还在别墅里面,他也终於知道为什麽索隆让他「马上离开越远越好」。原本就不应该相信他,这个笨蛋总是会做牺牲自己的蠢事!为什麽他不牢牢看住他?为什麽要相信他的那些鬼话?相处了这麽长时间,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点!
「混蛋……」
只来得骂出这个词语,便被一阵「嗡嗡」的引擎声打断。惊痛在一片火海中的山治猛地回过神来,不顾烈火的炙烤飞奔向围墙,手紧紧抓住墙檐,指甲撇断扎入泥土也全然不顾,湛蓝的眼睛死死盯住发出声音的方位。
一辆金黄跑车从火海中飞出,扬起一片沙暴绝尘而去。山治一眼就看见坐在驾驶室的男人,叼著硕大的烟卷,面如土色,金光闪闪的钩子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停地瞄著後视镜。
克洛克达尔!
沈重的悲痛化为愤怒的火焰,侵袭了山治的全部意识。他跳到地上拔脚就去追那辆车,并且掏出腰间的转轮手枪瞄准驾驶室的位置。可惜距离太远子弹无法到达,没等射中目标就泄气般地坠落。
「他妈的!」
山治只能眼看著那恶棍驾驶的黄色跑车逐渐与他拉开距离,消失在茫茫沙暴之中。他刚要转身跳上蓝色福特继续追他,又一阵引擎声响起,没等反应过来,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停在他面前。
车上的人丢过来一个头盔,对他说:「上车!」
起初山治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原本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转动坚硬的脖颈看向说话的人,挡风片後那双独一无二的猩红眸子终於可以使他确定这不是梦境。
索隆没死!他还活著!
狂涌而出的惊喜占据了全部,山治抱住头盔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那是欣喜若狂的颤抖,他真想大声感谢上天,这个男人没有死!安然无恙!
「喂!」索隆见山治抱著头盔呆立原地,不禁唤了一声。金发男人这才如梦方醒,没有耽误宝贵的分秒,漂亮地跨上後座。索隆踩进油门紧紧握住车把,说了一句:「抱紧我!」摩托车便风驰电掣向前开去,巨大的惯性令山治反射性地後仰,不由自主抱住索隆精壮的腰身才不至於摔下去。
摩托车的速度非常快,不亚於高档跑车。所有的景物变成不规则的马赛克朝身後退去,索隆感觉到来自背後的温度,金发男人的手环得很紧,怕摔落下去实际上更怕失去。他知道刚才别墅爆炸一定令山治误以为他被炸死,刚才对他说「上车」时索隆看见他蓝色的瞳仁微微一颤,嘴角是劫後余生的浅笑。
「你这颗绿藻以後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动了!你差点吓……」
後座的金发男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前方的索隆挑起嘴角,不依不饶地追问:「差点怎麽样?」
「吓死老子」这样的话山治断然不会说,撇过脸去默不作声。索隆自然能猜到後文,心里泛起淡淡幸福的同时,有一股难言的痛楚席卷而来。
「作为杀手的最後一个任务就是干掉克洛克达尔。」
山治感觉前面的绿发男人胸腔里有什麽在震动,他抬起贴在索隆背上的头。通过前方的後视镜看见索隆面无表情的脸,还有红眸中奇特的坚定。
「其实很简单,白胡子已经解决掉大半主力,只剩下克洛克达尔和他残余的手下!」
山治听出索隆语气的故作轻松,就连说「和我一起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时每个字节都在不动声色地轻颤。
敌人不是那麽容易杀死,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摩托车扯出的风似刀子般刮搔著他们的皮肤,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瞬聚一片阴霾。低低的云朵不断自天边涌入,整个城市都黯淡起来。现在只刚过中午十二点,距离入夜还甚早。天空却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演练一番,它派成团的乌云剥夺了太阳的光明,带来深沈的黑暗。
克洛克达尔的车已经近在咫尺,山治蓝眸瞬间变得清冷,一只手把住索隆的腰部,一只手掏出枪支。稳妥举起的枪口准确地瞄准跑车的後视镜,砰地一声坚硬的玻璃被射穿,碎成粉末的晶亮物体四散开来,被飞驰的跑车毫不留情地甩到後面,完整的後视镜此时只剩下黑色的框架。
车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吼叫,跑车胡乱地拐来拐去,克洛克达尔似乎被这一枪惊扰到,握方向盘的手一时间把持不稳。不过这种混乱只持续不到一分锺,紧接著车窗被摇开,霰弹枪乌黑的金属口对准摩托车。索隆神色一凛猛地扭转车头,在击中之前避开危险的子弹。克洛克达尔大概在车里沈著发令,通过後窗玻璃可以看见他的手下在有条不紊地更换枪械,索隆驾驶摩托车的技术十分高超,车子以各种不可能的角度躲过四五发子弹之後,爆炸头带著墨镜号称MR5的男人终於不耐烦起来,他扔下手枪,转而端起一柄庞大的金属。
「是迫击炮!」山治在索隆耳边冷静地说:「小心!」
在大炮射中摩托车前,两个人同时跳下车。失去控制的摩托车因为惯性作用仍在疾驰,迫击炮的冲击力令车体卸成几部分,索隆拔出刀把还在著火的摩托车残骸砍飞,山治趁此机会堵在金属块飞来的方向,抬起腿将它们踢向那辆黄色跑车。燃著的摩托车砸中车体,「轰」的一声巨响火苗窜得更高。跑车突然在地上旋转180度後「吱」地停了下来。
「滋滋」的灰黑烟雾及发动机被破坏产生的白气笼罩了整个车体,後备箱的汽油已经泄露,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爆炸。索隆和山治两人互看一眼,来到车前左右打开车门想把那群混蛋从车里拖出来,却发现车内早已空无一人。
「他妈的!」索隆狠啐一口,「又让他们跑了!」
山治刚想说话,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几个人逃之夭夭的身影。克洛克达尔那件巨大的披风迎著气流冲击力向後抖甩著,目标正是前面的码头!索隆此时也发现他们,皱眉看向山治,後者默契地点点头,两个人拔脚向他们逃离的方向追过去。
「赶在他们上船之前阻止!」索隆对山治说,伸手把枪掏出上好弹夹拉开保险栓。
他们果然在码头追到了克洛克达尔一行人,山治一拳凿向Mr5黝黑的脸,索隆则拔刀砍飞Mrs valentine,克洛克达尔的手下一共四个,个个都是身手出色的高级特工,尽管身手并不逊於他们,索隆和山治一时间还是陷入混战。
「妈的!滚开!」
山治提脚踹向爆炸头Mr5的胸口,後者冷笑著侧头避开。在他还没有立稳时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柄迫击炮,红光一闪只听「噌」的一声,炮弹摩擦空气撕裂气流呼啸著朝山治飞过来。
「圈圈眉!」
索隆在一旁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一看刚才与Mr5苦战的山治没了踪影。心脏像被一只手用力捏住,胸口像被什麽东西梗住,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他一边应对来自前方的攻击,一边用眼睛寻找山治。对此的怒气完全体现在那把白光闪闪的利刃上,砍过去的力度丝毫不留情面。
一抹金色从爆炸带来硝烟中缓缓浮出,金发男人叼著香烟双手抄兜,虽然身上被脏兮兮的炮灰覆盖,不过看起来没有受很重的伤。他勾起嘴角对索隆说:「放心吧绿藻头,老子可没这麽容易被干掉。」
像是霎时间松了口气,索隆的红色眼睛里腾起淡淡的笑意,很快便凛了起来,一刀砍向偷袭者的肩膀。
这场战斗一刻不容松懈,长期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做著杀手工作的索隆对於时间观念更是比平常人更为深刻。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而决胜,只在一瞬。
山治抖落身上的灰尘,蓝色的眼睛清冷无比。Mr5见一击未成功颇感惊讶,低头看了看迫击炮,确定无异常後抬起头来。刚想上好炮架再来一击时,他看见金发男人从腰间摸出枪。
短暂的怔愣过後,Mr5僵硬的表情蓦然化解,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挑笑的嘲讽
「得了吧。」他指著山治,放声大笑,笑声一时控制不住愈演愈烈:「枪可不是随便玩的!」
也许是这麽长时间他都没有见过金发男人拔枪战斗,以为他是被逼急不择手段。哪知笑容没等扩大在脸上,就先僵硬起来。
一颗子弹夹杂著出奇精确的破发力射入他的心口,眼前的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收起枪支,看著Mr5错愕的脸和胸口缓慢晕开的血红,冷冷地说:「不用枪不代表不会用枪,」山治的眼里满是戏谑:「虽然用枪战斗有悖厨师原则,不过也不介意为你这个混蛋破例一次。」
Mr5低头看看自己莫名其妙增加的伤口,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倒地上之前听到金发男人说:「老子在警队可是神枪手。」
嘲笑错对象了……这是Mr5最後的意识。
索隆见山治终於干掉难缠的Mr5,还没等露出笑容,就发现克洛克达尔已经跑到几十米之外,在前面海边停著一艘快艇。眼见著那个混蛋的脱逃计划就要得逞,索隆迅速抽刀朝克洛克达尔追过去。风在耳边呼啸,浪花在脚下拍打。踩踏的海水飞溅濡湿了裤脚,索隆终於赶在克洛克达尔扭动马达启动快艇之前翻身跃上船。
山治发觉索隆的动作和克洛克达尔的目的时抬脚想追过去,身前却堵上一个粉色物体,两只白色的天鹅在硝烟弥漫的码头仍闪著矜贵的光泽,芭蕾女伶Mr2挡住了他的去路。
:「想去追小克吗?先过奴家这关。」
身著芭蕾天鹅舞服浓妆豔抹的男人笑得开怀,山治在他没来得及收起笑容时出脚,怒不可遏地踹向那张得意的脸。
※
快艇在海面飞驰,螺旋桨拉扯出破碎的浪花。船上两个男人面对面僵持著,许久,叼著烟卷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
「想不到那老家夥居然派你追过来。」
索隆冷漠地看著他,海风吹乱他短碎的发。
「真是功亏一篑,我辛苦安插的亲信居然都被那老家夥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克洛克达尔叹了口气,「害我还要移居海外重新养精蓄锐。」
「没可能了。」索隆仰起头,自上而下睨视他:「你必须死在这。」
「呵!好大的口气!真不愧是那老家夥饲养的!」
索隆的眉角抽搐了几下:「注意你的措辞。」
「难道不是吗?在我加入之前你们这些小毛头就叫那老家夥老爹老爹的,真是可笑!随便哪个人扔给你们几块骨头,你们都可以这麽亲密地汪汪叫吧。」克洛克达尔敛起笑容:「就好像落魄的小狗,如果我早些年收养你,你现在就会替我出力。」
看著索隆皱起眉毛,他接著说:「怎麽样?跟我一同去国外,我会特别器重你,我们可以完成一番大事业,统治整个国家怎麽样?我的政权分你一部分。」
面对克洛克达尔金钱和权力的诱惑,索隆只是冷嗤:「我对你那些肮脏事不感兴趣。」
也许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诱导计划破空令他恼火沮丧,克洛克达尔这次终於正式收起谄媚的嘴脸,面孔恢复以往的沙土色。
「真是不知好赖。」他的眼神冰冷仿佛可以射出数道利箭:「这样无谓的坚持对你有什麽好处?在快艇上开战你也知道意味著什麽吧?结局不是其中一人死,就是我们一起死。现在海水大概有几百米深了,一头栽下去没有活命的可能。」
索隆弯起嘴角的弧度:「只要你死,我不在乎付出代价。」
这话其实间接对他表明:我们同归於尽。
克洛克达尔对绿发男人的「冥顽不灵」感到惋惜,在船上开战的确没有任何好处。他也知道这个绰号「魔兽」的男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拉拢不来的,既然不能得到,就彻底毁灭吧。解决了这个男人,还有一片大好的未来等待著他。意大利的签证手续已经办妥,那里有最强大的黑手党帮助他去扩充实力,等他下次归来,白胡子就要彻底完蛋。
绿发男人可以付出一切,他克洛克达尔可付不起。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也敢指著他的鼻尖喊「同归於尽」,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心中怒气翻腾,眼里杀意顿聚。
「很好,看来你已经做好觉悟了。」
克洛克达尔凶相毕露,提著钩子手就朝索隆冲过来。後者抽刀挡住致命攻击,抬脚猛顶对方腹部。克洛克达尔也不是吃素的,侧身一躲滚到地上。索隆趁机扑过去,用手臂抵住他的脖颈,刚欲用刀划开他罪恶的喉咙,克洛克达尔一抬脚将他手里的刀踢到一边。
刀子在船板上翻了个个,卡在角落里。索隆见距离太远没办法伸手拿到,又探入腰间摸枪,克洛克达尔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举动,抬手扣住他的臂腕。
两个男人在船板上厮打起来,索隆用手掌死死地扼住克洛克达尔的脖子,被克洛克达尔用钩子手扎入腹部。剧痛中索隆依然没有松开手劲,握住克洛克达尔袭过来的钩子抵住攻击,卸下脖颈上的束缚转而揍向那张欠扁的脸,克洛克达尔惨哼一声,钩子手被送入胸口自食恶果。
索隆用手捂住不断涌血的伤口,重新压在克洛克达尔身上,一拳一拳凿向他的脸庞,像几击打训练用的沙袋。同时夺过那只钩子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金色凶器从克洛克达尔断骨处掰下丢进海里。金属钩子落入海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转眼间就被拍打而来的海浪卷入深底。失去武器的克洛克达尔闷哼出声,看著索隆的眼睛喷著熊熊烈火。
「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这句话应该还给你。」
尽管双方都受了重伤,毕竟是身手顶尖的男人。流出的血慢慢染红整个船板,两个男人谁也不肯服输扭打在一起。最後克洛克达尔卑鄙地撞击索隆腹部的伤口,在对方瞬间脱力之时一脚踹开绿发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克洛克达尔慌张的眼里有一只小小的渔船映入,他重获希望般脱掉碍事的披风,就要跳进海里,突然被身後一个冷酷沈静的声音阻住动作。
「别动!」
索隆全身是血站在他的後面,脸上冷汗涔涔身体摇晃不稳,尽管如此,手里的枪支却没有丝毫撼动,紧盯他的红色眼睛也闪著凛冽的光芒。
克洛克达尔转过身的时候袖管下黑洞洞的口对准索隆,他哈哈笑了声,抬起头说:「我赌你不敢开枪。」
「为什麽?」索隆冷冷地问。
「你若开枪一定是第二种结局。」
索隆嘴角勾出一丝邪笑:「如果不能好好爱他,我宁可是第二种结局。」
绿发男人脸上的表情全部收起,手指搭上扳机。
「一起死吧!」
克洛克达尔脸上的惊恐没等扩散,子弹以急速射入他的心口。开枪的绿发男人冷若冰霜的脸上逐渐浮起淡淡的笑容,那是充满回忆的笑容,幸福的笑容。鲜血自他的嘴角滑开,他一脸的得胜表情,丝毫不在意胸口渐渐渲染而开的殷红。
「噗通」,克洛克达尔带著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栽入水中,索隆胸口的血泉眼般涌出,染红了纯白色的上衣。视线也开始朦胧起来,恍惚中金发男人俊美的脸庞呈现在眼前,迅速倒置的天空中仿佛有他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在摇曳。
「喂,你可别死了,医院离这不远,坚持住。要不老子就白背了!」
初次见面的情景历数重现,金发男人悦耳低沈的声音好像就响彻在耳边。像一条珍珠项链,那些宝贵的珍藏在心底的东西,随著那根线绳都被连带著拖拽了出来。
──杀手也是凡人。
──以後不能这麽做,万一伤到神经你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终於肯把罗罗诺亚索隆还回来了?
──现在我们做也做了,起码比朋友更近了吧?
──我们去摧毁过去吧!
──只是……想让你和过去说再见……
──要活著!我等你!
我不敢相信,我一直在这儿。
等了那麽多年。
今天我找到了心之所属。
你如此耐心的改变了我的生活。
让它变得真实美好。
我感觉像做梦一般。
有些问题很难回答。
你明白麽?能够进入你的世界,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安心地闭上双眼,满足於逐渐静寂的心。
这是索隆落入海中前一秒最後的意识。
终於,一切都结束了。
※
山治听见两次差不多同时响起的枪声,转动僵硬的脖颈向远处那艘快艇看去。克洛克达尔从船上一头栽下後,那抹绿色的身影像一片落叶般坠入海中。
那一刻连时间都就此停止。山治手里仍攥著被打得面目全非的Mr2的衣襟,眼睛和嘴巴都张的很大,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胸口霎时涌现一波波的疼痛,握紧的手从指尖开始冰冷,继而剧烈的颤抖。他才回过神来,狠狠地把Mr2摔在地上,转身朝海边停泊的游览快艇跑去。
「小哥,坐船吗?」船夫看著奔过来的金发男人,刚开口询问,就被粗鲁地推到一边。闯上船的男人启动快艇,握住方向盘,眼睛里一片莫名的执著让船夫本要斥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山治用手扶住船檐,紧紧盯著前方那艘孤立无援的小艇。狂风吹乱了灿金的头发,脖颈上松垮系著的领带不断拂弄僵冷的脸颊。船夫没有目睹刚才激烈的战斗,此时更不知这个金发男人打算做什麽,他有些後悔为什麽刚才没有弃船逃开。
游览艇径直朝著目标驶去,在即将撞上前面那艘空无一人的小艇时山治突然扔下方向盘,脱掉皮鞋甩掉西服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霎时漫过身体,每一寸皮肤都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血液就像被冻结,牙齿不断地打颤。
现在仍是冬季,深海的水温跌破零度。必须快点找到索隆!山治满心都是这个念头。
海底下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见。
山治把自己扎入海水里,水底的海藻大肆招摇。看不清颜色,只能看见乌黑的轮廓。
他感觉越来越冷,筋脉像一团绒线被一只手揉乱。游窜的生气慢慢变淡,他强迫自己不要心灰意冷,一定能找到索隆!他既然答应他会活著,他就不会死!
山治游到更深的地方,他看见克洛克达尔。那个曾经无比狂妄的男人手上的金钩不见了,断骨处的衣料讽刺地随海藻一起飘动。山治没有去管他,继续向前游去,他看见了索隆。
被限制的视线只能看清近处的物体,山治不知道索隆现在境况如何,只看见他的身体被灌了铅一般不断下沈。他脚一蹬激起一串水花,终於成功地捞住索隆。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山治废了好大力气才圈住索隆的腰,像对待溺水者一样拖住他的下颌,鼓足一口气努力向上游去。
氧气快不够了,肺部在水压的急迫下几欲炸裂。山治用尽全身力气才把索隆托出水面,船夫趴在船边,一直在喊「喂!金发小哥!」看见他们浮出水面好像顿时松口气,动作迅速地扔下救生圈和绳索。山治把救生圈给索隆套上,推著他向船边游去。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船夫把绿发男人拉上船,紧接著山治也跳了上来,没有去接递来的毛毯,而是直接撕开了索隆紧紧贴在身上的白色T恤。
以前在特警组学到的急救知识派上了用场,山治让索隆的头部後仰,解除阻碍他呼吸的一切束缚,用手按压住他的胸膛,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水滴不断自发梢滴落,淌过他的下颌落在船板上。山治按压了几次,又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捏住索隆的鼻子,凑近他的苍白脸庞。
当他碰到索隆冰凉的唇片时,眼前的脸孔变得模糊起来。
混蛋……醒过来……
他不断地向索隆的身体里输送新鲜的氧气,手徒劳地重复挤压胸膛的动作。索隆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活著的迹象,麦色的脸庞此时惨白一片,隐约可以看见皮下凸起的紫色血管。那是被冻僵的征兆,这些都不是致命的,最致命,是他胸口已经干涸的血洞。
山治用手抚摸那处伤口,冰冷僵硬,与他的身体一样。血的颜色因为海水淡到几乎看不见,索隆却感觉不到疼痛,他连眉尖都没有皱一下,表情如此的安详。
一直看著山治机械地做人工呼吸的船夫有点不忍心,他走上前拍了拍山治的肩膀。
「你已经尽力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不至於刺激到这个看起来已经神情恍惚的金发男人:「他没有救了。」
「闭嘴!」
突然爆发出的低沈吼声惊了船夫一跳,他吓得跌坐在船上,差点把小艇弄翻。山治像被攻击了弱点的野兽,用不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他。只短暂几秒,他又把目光转回到绿发男人的身上,又开始重复刚才起一直在做的动作。
一次次人工呼吸,一次次心肺复苏。山治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冷却,凋零,随著狂猛的海风散尽。他不断地呢喃:「醒一醒混蛋!你不会死!」嘴唇跟著字节不停地哆嗦著,到了後来,他的动作改变了。他手绕过索隆的腋下托起他的头部,将他紧紧地抱住。
──看起来很幸福。
依稀想起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山治有一次无意中掉在地上的相片被索隆拾到。那是臭老头罗宾艾斯还有他的合影,那天恰好刚结束一顿丰盛的晚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心满意足。橘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幸福和乐。他还记得索隆当时拿著照片端详半天,嘴角露出一个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山治轻易就读懂里面的羡慕和神往。果然,索隆放下照片,说:「看起来很幸福。」
索隆习惯用「看起来」这个词语,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亲身感知什麽叫幸福。只是看见相片里的人笑得如此满足,也就跟著幸福起来。儿时那些阴暗的记忆,那些孤独的日子,每天在恶臭的死巷与枪林弹雨中穿梭,怎能知道幸福是何物?
山治用力环抱他,手臂死死地收紧。他把下颚抵在索隆的肩窝里,紧咬的牙关因为极力转移心脏的疼痛而渗出血丝。他想用行动告诉他,他想做好多好多料理,他想吻他的嘴唇,他想告诉他,这就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啊!
混蛋绿藻你知道吗!你醒来看看啊!你正抓著幸福呢!
我会给你幸福!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也许这个男人只需要一个拥抱。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船夫这样想著,所以金发男人像在用生命去拥抱他一样,就连环住的手臂都有筋脉清晰凸起。
山治的脸上有液体滑落,他没有发觉,那些不是来自湿漉漉的发梢,而是来自禁闭的双眼。
醒一醒。
他用可以把索隆揉进胸膛的力度拥抱他,想把他沈睡的灵魂从某个角落中挤出。
小艇没有马力的牵动,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泊。船夫不忍打断沈浸在某处的金发男人,攥著毛毯和酒的手僵持在半空,最後叹了口气,把这些身外之物都抛到一边。
接著,他感觉船身震颤了一下。
他以为是风浪在作祟,可海面依旧平静,他睁大眼睛把目光转到紧密相拥的两个男人身上。
山治也发现了,他抬起头松开了紧绕在索隆背部的手臂,他听见令他欣喜若狂的咳嗽声,索隆吐出一大口海水。冰冷的海水霎时浸透山治刚被海风吹干的衣服,可山治却笑起来。他激动的难以自抑,狂喜令他心脏跳动速度骤然加快,好像蹦出胸腔一样令他喘不过气。
他轻轻拍著索隆的後背,助他把肚子里的海水都吐个干净。他拥紧他,用脸颊去磨蹭索隆柔软的绿色短发,旁若无人地去吻他的额头。
索隆吐了很多海水,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前的金发男人样子很狼狈,盯著他的眼睛不知是哭还是笑,他看见那双湛蓝眸子隐隐有星光闪动,抬起手,摸上了山治冰寒的脸颊。
「真……丑……」
这是第一次索隆主动挑衅山治没有爆发怒气,他不但没有生气,还抓住索隆的手放在嘴边:「混蛋……还不是因为你……」
索隆虚弱地笑起来,「又被你救了……」他用同样虚弱的声音说,「一个杀手……总被警察救……真丢脸……」
山治也笑了,他用力抱紧索隆,在他耳边说:「嫌丢脸就快点好起来!混账绿藻头!」
索隆抚摸著山治柔软顺滑的金发,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边浮现一个幸福的微笑。
是的,现在他可以抓住他的幸福。
再也不会松手。
※
若干年以後,年轻的船夫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自己的儿女。在讲到这件奇闻时,他仍然露出当年的那副羡慕的表情,笑著说: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浪漫最忠贞的爱情。」他想起那时连天空都为这对患难情侣做了陪衬,聚了一天的乌云竟然奇迹般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映照著两个男人拥吻的样子,美好得像一幅画卷。
「至死靡它,风雨同路,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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