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沉睡者 26 索香阁

当天晚上，山治早早就做好了酒酿豆腐并准备了自己买的纯酿。饭桌的格局就和前几天的突发事件一模一样。这是否预示著不吉利的发展并不想去细究，绿藻始终没能吃上「香式」酒酿豆腐在他那里一直是个心病。

没想到这酒酿豆腐就像遭了诅咒，每次做它准没好事。晚饭间克洛派人又来找麻烦，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慰问伤情馈赠药膏厨房御用大补之类的，实则就是来确认何时可以重审。毕竟盗走家族资料和联络簿的叛徒下落仍是未知，作为黑猫家族教父理应不会就此罢了。

冷冰冰地草草应付了那群把假笑虚伪堆在脸上的传说中的慰问团，山治倒是很不客气地收下鸡汤鱼汤鸭汤猪骨汤各种汤，白米饭黑米饭绿豆饭小豆饭各种饭，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满盘罗列琳琅诱人的蔬菜瓜果，总之说是把满汉全席搬来也不为过。山治已经懒得用「打个巴掌给个红枣」来形容这种土到极点的谄媚行为，克洛从来不打亏本算盘，他的假意好心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谁上当谁才是一等一的傻帽。

挥手以「时间不早我要睡觉」理由遣散那群人，山治关了门看著满桌饭菜想今晚流浪的小黄会不会来。小黄是一条天生有缺陷的柴犬，有一次偶然来这里觅食被山治看到，用剩饭剩菜做了香喷喷的什锦丸子喂给它，从此小黄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天气晴好时总会过来讨食吃。山治想这么多的饭菜倒掉太可惜，不如给小黄改善改善伙食吧。

如此思考便掳起袖子说干就干，找来干凈的碗盘将流油的肉菜与饭混在一起捏成丸子一个一个装进钵子里。丸子捏到一半又有人来敲门。山治啐了一声「真他妈的烦人！」便在围裙上蹭蹭手，要去开门。门开了发现外面空无一人火气又噌噌地往上窜。

「靠！谁耍老子？！」

叉腰做悍妇状在门口一声怒吼，事实证明料理中的男人是惹不得的。尤其是刚刚被克洛虚情假意一番而气没处撒的山治。

气呼呼地关上门，还没等转头。口鼻突然被什么东西捂住，片刻间山治的大脑立即由愤怒转为惊愕，继而冷静下来，他快速地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刚才开门关门自己一直堵在门口，不可能有人从门缝里钻进来。来人既然并非走大门登堂，那唯一可能就是从窗户进入。山治很清楚这不是谁的恶作剧，捂住口鼻的布料熏著强烈的乙醚味道，很明显这人暂且不会要他的命。

几乎在被袭击的同时，山治就警惕地屏住呼吸。因而乙醚虽足量，却没有发挥作用。后面闯入的人大概见金发男人没晕，有点奇怪，下意识地按牢了手帕，动作之中忽然被抓住手腕，讶异低头，撞上一只清亮的蓝色眸子。

「唔！」就连肚子也被冷不防踢一脚。

这一攻击力度不小，袭击者疼弯了腰，手也被迫松开，山治趁机扭转身体，扣住那人肩膀准备来个过肩摔。眼看就要被摔个狗吃屎，那人突然苦笑道：「等等等等等！」

轻敌是兵家大忌，山治很不幸犯了这个大忌。他凭直觉认为这个人该是无公害的家伙，只是暂且没能弄清他的目的。听他这一讨饶，也不再有进一步攻击，而是抓著对方的肩膀问：「你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是克洛的旨意，请在老子没爆发前，按原路返回，否则后果自负！」

「啧啧啧啧啧……真是个烈脾气呀！」那人一边揉著手腕，一边若有所思感叹道。随即接受了金发男人一记杀人眼，不得不住了口。

「最好说明你的来意。」

山治用没有温度的蓝眸盯著那人。通过刚才的短暂交手，能够判定出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虽然罩著斗篷背著光，轮廓和五官都隐在黑影里模糊不清，仍然能从裸露出的手臂看到精健的肌理，和如山脉般连绵起伏的筋络。

「我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男人诙谐的语气想象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山治白他一眼，问：「收谁钱财？」

「干我们这行，雇主的资料和身份都是绝对保密的。这可不能告诉你。」

那人答得倒挺干脆，似乎根本不在意这边的金发男人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

「那么，你就把这个秘密连同那份该死的资料一起带进地府吧！」山治说著抬起脚。

眼看穿著特制皮鞋的脚就要砸在自己脸上，男人忙又摆手陪笑道：「那可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不要三句不到就上脚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山治收回脚，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半响吐了一口烟圈，「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让我想想……想想……雇主太多，一时想不起来啊……」

看男人捏著下巴一副愁眉苦脸样，山治已经确定这个家伙没什么杀伤力，就算是克洛派来的侦察兵也只会插科打诨。想从他这里套到绝密情报那根本就是做梦，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替克洛办事的，他会让他笑著爬进来哭著爬回去。

想著想著，男人忽然把四十五度望天花板的目光转移到山治身上。盯著他一个劲地瞅，山治被他瞅得发毛，只好问一句：「干嘛？」

「诶诶，你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

「啊？」

山治本能地低头去看，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方知那男人是为了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而使的招，还没等怒回去，男人又指著山治的肩膀大叫：「诶诶诶！那东西是索隆送的吗？！」

「啥？」

这次山治更加莫名其妙加莫名脸红，这怎么绿藻头都蹦出来了？普通人会突然提到那家伙的名字吗？黑猫家族除克洛以外的人不都习惯叫什么「罗罗诺亚组长」吗？换句话说，知道绿藻苗字的人掰著手指头也可以数过来啊。

「真的，不骗你，大红大红滴，好像胸针！」

山治一脸黑线，见男人严肃的样子又不像是装傻，心想难不成是绿藻头偷别上去的？靠！私自改造老子的衣服罪加一等！

「哎！索隆，你怎么从窗户爬上来了？！」

沉浸在「找胸针」游戏里的金发男人殊无防备，听男人一嗓子吼立即条件反射看向窗外。看到那漫天密布的星辰和仿佛在嘲笑他的大圆月亮时方又知上当。还没等做好警惕摆好姿势就被一记手刀夺去知觉，歪在沙发上的身体被稳稳接住。方才嬉皮打哈哈的男人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略微卷曲的黑发，脸颊上的淡淡雀斑在月色的映照下仿佛是跳跃的舞点。

「唉唉，如果那家伙知道我用他做了挡箭牌才收服这只烈脾气的猫，不知会作何反应……」

他自言自语道，五官棱角慢慢柔和。趴在他肩头的金发男人明目紧闭卷眉微锁，月晕里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纤细的身体只有亲身掂量才发现竟然瘦得可怕。

「真难为你了，在这种鬼地方待了这么久，难怪那家伙会著急把你弄出去。」

黑发男子一转头，看见桌上剩下的半部分盛馔，和钵子里尚未完工的肉丸，皱了皱眉，惋惜地说道：「真是浪费啊，可惜这一桌美食……」说著，拎起摆在盘子里最大个儿的鸡腿，一口咬住，然后将昏迷的金发男人扛上肩头，登上大开的窗子，借著清淡月色的掩映，与最下面黑漆漆的团团树影化作一体。

山治睁眼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这次栽大跟头了！居然没有随时保持警惕，这回不得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待别人交赎金……第二反应是：咦？身上居然没绑绳索？！

不费吹灰之力撑起身体，别说绳索，就连绑架的氛围都没有。身下是柔软的缎面床，枕头没藏机关，虽然没有窗，可看样子也没有打算把他闷死在里面，至少室内空气充足。想起被偷袭前那个奇怪的黑发男人，山治全身警觉细胞迅速列队集合，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对著关得死死的门就踹一脚。

「开门！！」

第一脚，门陷进去一小块，第二脚，被踢折的木头彻底断裂，门面上掏出一个漂亮的……大洞。

隐约感觉外面很骚乱，山治又踢了第三脚，这一脚，圆形的洞被修整成了四方形，外带不吝啬丹田气流的一腔怒吼：「他妈的！放老子出去！！」

约莫十五秒后，门果然开了。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来，还没等看清来人的样子，门就被光速合拢。山治定睛一瞧，这可倒好，憋得那股火全上来了，张嘴正要骂娘，那人突然标准九十度躬身，双臂笔直垂在裤线上，大大声声地说：「对不起！」

「……」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说索隆爬上来了！对不起，我不该偷袭你！对不起，我不该一声不吭就把你带来这里！」

黑发男子一口一个对不起喊得那叫字正腔圆，可表情完全不诚恳。他说罢这些话，抬头对山治露出一个灿烂无比星星闪光的笑容，「你原谅我吧？」

「……」山治这才知道无语的滋味是怎样，他本来是打算拿这黑毛鬼去做菜。可没想到这家伙礼数倒很周全，知道他生气开口就说对不起。如果不原谅他，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于是便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黑发男子见对方原谅自己，立即把身体直起来，扶了扶帽檐，回答：「这里是D BAR。」

「啊？」

「D BAR，我和我弟弟合开的酒吧。」

「酒吧……」山治像被电击那样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这里不是黑猫本部？！」

「离了有十万八千里呢。」

这次彻底把山治搞懵了。他垂头看著自己刚拆绷带的双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黑发男子见他怔愣，早已猜出他在担心什么。便安慰道：「你放心，克洛追不过来——」

「娜美小姐……」山治打断了他的话，喃喃自语道：「娜美小姐还在克洛手里，我不能离开！」说罢，绕开黑发男子就打算开了门往外跑。多亏后者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放开！」蓝色的眸子因为焦急和震怒充斥著一层浅薄的血丝，山治气急败坏地吼：「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掳我来这里。识相的就快放手，如果娜美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就——」

「娜美小姐娜美小姐地叫个不停，我说，索隆难道不会吃醋吗？」

黑发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山治预备反抗的伏击动作滞在原地，半响，别过有点发红的脸，没好气地说：「跟那个家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黑发男子理直气壮地说：「你对索隆也太没信心了吧？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你被黑猫家族那个对性器官有变态崇拜的教父差点折磨死，你以为索隆真的会袖手旁观等著你被二度提审？」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突突突地撞击山治纠缠在一起无法运作的脑干，使得僵硬思维更加恶化。一时间真就像半身不遂似的一格一格转动脖颈僵化的肌肉，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黑发男子放下抓著山治胳膊的那只手，很郑重地挺直脖子，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你现在自由了！你的黑樱桃娜美小姐现在就在隔壁，安然无事，你再也不用看克洛脸色行事，也不必受他威胁了！」

「……」

短暂沉默后。山治问：「都是绿藻头干的？」

「哈？绿藻头……没错，是绿藻头安排的，他让我带著好手里应外合在今天之内把你救走。他负责引开克洛同时拥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不用担心他脱不了身。」

「你是？」

「波特卡斯·D·艾斯。」黑发男子微笑著回答，「是罗罗诺亚·索隆的朋友。」

山治的眼睛快速亮了一下：「我可以去看看娜美小姐吗？」

通过艾斯的指路，山治在左手边第三间房找到了这些年一直在用生命保护的女神。娜美受了点轻伤，臂肘被子弹擦过留下一条不算很深的伤口，此时缠著一层绷带，精神状态很好地靠在枕头边看书。当看到金发男人走进屋，她立即把书扔开，张开手臂将温柔笑著的金发男人抱了个满怀。

「山治君太好了我们都活著……我们都还活著……」

常年压抑在恐惧与愤怒中的情绪得以释放，令这个把太沉重的坚强扛起的橘发女孩泣不成声。她把脑袋埋进那个令人心安的颈窝，嗅著从男人发间飘出的干凈的洗头水的味道，和被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

山治愣了一下，抬起手臂，揽紧娜美单薄的背脊，用手顺著那头散发橘香的柔软发丝。他的娜美小姐这些年来第一次绽放了属于十八岁女孩快乐的笑容。为了换取这份笑容，这几年他一直拼命隐忍，尝试过很多方法让娜美脱离克洛的控制，想著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平安走出这里都无所谓，为此遭遇了失败，也经历过残酷的，令人羞辱的惩罚。但是，他现在再也不用夜夜担心克洛会去找麻烦，他们自由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宣泄过情绪的娜美恢复冷静，她看著山治说：「救我们的人说这是索隆的主意，索隆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们？还有，这些人真的可信吗？」

山治楞了一下，随即笑了。

「植物的思维常人很难理解。」他说，扶娜美重新躺回去，替他掖好辈子，绅士而礼貌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吻，安慰她：「什么都不要担心，把一切交给我。很晚了，祝你做个美好的梦，晚安。」

这句话说罢，他抬手关掉床头微微摇曳的壁灯。屋里重归静谧与祥和，今晚的月很大很亮，照在靠近窗边的床头，投下一小块干凈的亮斑。

娜美闭上眼睛，三年来第一次带著安心的微笑进入梦乡。

目睹这幕的山治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他也勾起嘴角，轻轻地关上门。

出了娜美的房间，山治没有在别处耽搁，他又回到刚才那个屋子。果然，艾斯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等他。也不拐弯抹角地套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有什么证据让我可以相信你？」

艾斯露出惊异的表情，很快又谅解地笑起来。

「真不愧是哲普的孙子，问得真犀利。我都说我是索隆的朋友，这还不是最好的证据？还是说，你连索隆都不相信呢？」

山治不出声，他看著艾斯，这就证明艾斯猜对了。

「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呢？」

或许没料到这个貌似平和的黑发男人能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山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于索隆的感觉是怎样，他三番五次救了他，给了他拥抱温暖和初吻的感觉，难道这些日子来他还没有相信他吗？还是，他早已学会把心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