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
“你怎么看?”
既然人家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盲人,继续纠缠他画错这件事显然没有正当理由。离开了盲人画师那里,山治仍然觉得十分蹊跷,他转向若有所思的剑士,想要了解他心里对这次乌龙画像事件的看法。
“我还是之前的观点,他没有瞎。”索隆兴致缺缺地回答。
“你在开玩笑吗?你没有看见那个画师的眼睛都被伤疤覆盖住了?”
“看见了。”
“那你凭什么断定人家没有瞎?”
索隆停住脚步,用暗红色的眼珠看着山治,缓缓地说:“看人,不一定要用眼睛。”
“……什么意思?”
“以前我在东海,听说过有一种人,他们可以用心去看清楚世界。”索隆拔开脚步,语气变得平淡起来:“当时觉得有点扯淡,不过,随着剑技精进,了解到世间万物其实都有呼吸。如果掌握好其中的规律,通过心去观察别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像艾尼路那样的?心网?”山治调侃道。
“哼,那种东西是最低级的,只能看见人下一步的动作,却看不穿人的内心。”
这次的谈话平和、自然,少言寡语的剑士说的话比以往要长许多。他很少去坦率描述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可能盲人画师的确给了他不小的震撼。不管那个画师用什么方式将山治栩栩如生地画在了纸上,结果都是他做到了,再去探究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来这座岛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观看特殊才艺表演。
跟热情的埃斯波尔镇居民们打听了一下拉莫尔岛的宗教信仰,得到的答案惊人的一致,他们坚信戈尔曼的守护是真的,大祭司特拉普将为他们指引无限光明。
“大祭司、特拉普。”山治咬着烟重复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关键信息,岛上的人并非被恶势力统治,而是心甘情愿接受宗教洗礼。那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来的那座镇上,当地人看起来那么冷漠胆怯?”
索隆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平直地望向远方。那座白色宫殿镶嵌着宝石的屋顶实在太过显眼,凝聚了月光所有的能量,好像一座海上的灯塔,不管距离多远都能清楚看见。
“我们不能确定这座岛的宗教是圣教还是邪教,如果诅咒真的跟戈尔曼的传说有关,也许这位大祭司能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山治接着说。
厨师继续向岛民打听关于大祭司的线索,索隆就留在原地等他。看他灵巧的身影穿梭在镇上一群紫黑的人种之间,白皙的皮肤因而被衬托得更加明艳。金色的头发仿佛点亮了这片神秘岛屿压抑凄清的景色,让整个镇子都鲜活生动起来。
没用多久,山治又回到索隆身边,开始复述自己得到的情报:“镇上人说,大祭司行踪不定,经常会游走于岛上各个城镇,对当地居民进行教义宣讲。最近一次出现应该是前两天,有人在隔壁镇子上见过他,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教义宣讲?”索隆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是邪教。”
“先不要管是不是邪教,找到这个混蛋祭司再说!”山治烦躁地摆弄着手里的烟,“我们走得有点远,今晚可能来不及赶回桑尼号了。怎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湮灭在突然爆发的一阵嘈杂尖锐的乐曲里。每一个音符都好像长满毒刺,能钻入耳膜脊髓,令人浑身不自在。喧闹的人群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震慑住了,瞬间回归安静并自发地让开了一条路,
一支身穿黑色长袍的队伍朝这条开辟出来的路浩浩荡荡地行进,山治连忙拉着被逼无奈的索隆挤进退到一边的人群,利用两个高大威猛的拉莫尔当地人把自己和剑士完美地隐藏起来,透过肩膀的缝隙不动声色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由人类组成的队伍。他们脸上都戴着黑色的面具,后肩延伸出两只好像牛角一样的凸起物,身上的长袍看上去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皮毛制作,坚硬而富有光泽。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其他人则身备三叉戟一样怪异的武器。他们表情严肃,神态拘谨,一看就不好招惹。
此外,山治还注意到这些人类的皮肤是普通的黄色,耳朵也并不卷曲,似乎并不是岛上的原住居民。
这支队伍一边前进,难听的音乐就一边伴随着他们。等他们走近了,山治才看清领头的那个人胸口挂着一枚贝壳,想必这该死的音乐就是从那只音贝里面发出。
索隆也同样在审视着这支队伍,他的手自始至终都警惕地落在腰间的刀柄上。
本来以为这支诡秘的队伍走过,一切便会恢复如初。谁知道领头的那个人忽然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停住脚步,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准确与山治对视。
“那边那两位。”那人开口道。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声音却粗粝地好像在砂纸上打磨过,完全不像人类可以发出的音色,更像是来自于怪物的共鸣腔。
顺着这个领头人的视线看去,人群再次自觉地向两边躲开。看来没办法继续隐藏行踪,山治干脆向前走了几步,挑起眉毛,双手插兜,磕了磕皮鞋的尖端。
“你在叫我们吗?”
“是的。”那人缓慢地点点头。
索隆腰间的刀噌地出鞘,露出一小截寒白的光,冷笑着问:“有何指教?”
“没有没有。”那人优雅地摆了摆手,终于将胸前发出刺耳音乐的声贝关闭,拉尔莫岛的上空又重回寂静,“二位别激动,我只是想善意地提醒你们。”
“什么?”山治问。
那个人并不急于回答山治的问题,而是有礼貌地做了个合十的动作。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拉尔莫岛的高级祭司诺阿亚。”
山治发现这个名叫诺阿亚的祭祀刚刚所做的动作,与海底那座蛇发女妖雕像所展示的肢体形态一模一样,不禁警觉地眯起眼睛。
“我们还是直入正题吧。”祭祀诺阿亚见两个男人都不搭话,只好接着说,“你们都受到了神明的感召,可惜没有把握好机会。”
他指着山治,摇了摇头,“你,没有按照神的旨意行事,最后会产生第二个你,代你完成未竟的职责。”
他的目光又转到索隆那里,表情变得异常紧张而严酷。
“你。”他看着绿发男人,忽然咧开嘴大笑起来:“亵渎了神明,必将受到神的责罚!你会丧失所有情感,最终沦为欲望的奴隶!”
之前已经通过圣地亚哥号航海士日志大体推断出结果,这次得到祭司的验证,并没有多么惊讶。似乎非常不满意两人听到如此严峻后果的反应,诺阿亚不可思议地叫道:“难道你们都不怕死吗?”
“死有什么可怕。”山治漫不经心地把玩一支烟,轻蔑地笑道,“既然你看出我们身上的诅咒,也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吧?”
诺阿亚又重新露出瘆人的微笑。
“没错。”
“介意说说么?”山治也露出一个堪称友好的微笑。
“当然不。”诺阿亚说道,“既然路遇,便是有缘,破解戈尔曼的诅咒其实非常简单,但至今为止,鲜少有人能够完成,你们可以来挑战一下。”
“真不巧。”山治笑道,“我们都是属于喜欢挑战的那类人。”
诺阿亚面具下的眼角弯了起来,眸子里却了无笑意。
“那太好了。布卡洛达宫随时欢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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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听清了吗。”
“啊,听清了。”
“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要么杀进去,要么回桑尼号。”
“喂!”山治终于彻底失去耐心,“你还是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诅咒?”
索隆淡淡地回:“我本来就不信这种东西。”
山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郁闷地抽着烟。也对,这个混蛋每次发作都好像失忆,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像善良的当事人乔巴完全不会特意去跟索隆说你把我推下去过,眼见为实,会不相信实属正常。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至于ABO和拉尔莫岛的连系,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人家可是万里挑一的阿尔法,被称为天生的领导者,众人敬仰的对象!和自己这种不分时间场合发情的弱鸡欧米伽完全不是一类人,干嘛要急着变回去,对吧?
更何况被侵犯的是他,怀孕的是他,承担孕期所有风险的也是他,和臭剑士有毛线关系?
综上所述,就好像这些痛苦和不安都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明明两个人一起中了诅咒!又一起拥有第二性别!
“但是。”剑士话锋一转。
“啊?”
“你这家伙……不是耳边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么。”
“……是啊。”
“那我们就去轰了那座宫殿。”
“……”
山治住了脚步,呆呆地望向走在前面的绿发男人。感受到厨师掉队,索隆回头看去,清澈而迷离的月光下,他们的视线怦然相遇。山治在索隆赭红色的眸子里看到了坚定的意念,他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虽然这个混蛋剑士不承认自己被神明诅咒,但却记得山治听到的呢喃,并且愿意为他去寻找解除的方法。
想想恐怖岛上,当山治预备呈上自己的性命换取大家的安危,索隆也是非常干脆而果断地采取最有效的方法——打晕他来保护一切。
剑士的温柔来得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嘿嘿。”
山治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你嘿什么啊。”
“没什么,这个时间看来是回不去桑尼号了。”山治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身后的那栋漆成灰白色的二层小楼,“要不要今晚凑合一下?”
剑士抬头看了一眼完全深沉下来的夜色,咧开嘴。
“好啊。”
……
结果,双人间满员,好不容易让老板找到两个空闲的单人间,山治一摸兜,钱不够了。总共出来就带了400贝里,200贝里买了两瓶酒,100贝里给了盲人画师。剩下的100贝里仅够付一间普通单人房一晚上的费用,他只能向索隆摊开手。
“资助一下?”
剑士把兜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山治看得一愣一愣——总共9枚硬币,满打满算只有9贝里。
“你这家伙,要不要活得这么穷,你这点钱连瓶假酒都买不起!”
“啰嗦,有9贝里就不错了。”
“哈?还敢顶嘴!9贝里能做什么?能租得起这间房的一张沙发吗?”
“租不起。”戴着老花镜的旅店老板回答。
“哎。”山治任命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买那个破酒了,还号称什么Alcarelle黑科技,根本就是浪费。反正都是给面前这个白痴绿藻喝,有没有酒精又有什么差别?这家伙压根就不会醉!
想到袋子里的酒,山治灵机一动,对旅店老板露出谄媚的微笑。
“老伯,这瓶酒,Alcarelle,埃斯波尔镇的独有发明,有酒的香醇又没有酒精的副作用,很适合您这个年龄的男人,我就原价卖给您,100贝里,怎么样?”
旅店老板用『你是白痴?』的眼神审视着山治。他立刻垂头丧气垮下脸来,焦躁地抓着自己一头金发,抱怨道:“啊啊啊为什么偏偏就差100贝里!”
“你睡旅店吧。”索隆拔脚往外走,潇洒地挥挥手,“我去外面找个地方睡。”
“你等等!”山治快走几步把这个标准路痴拽了回来,“不能去外面睡!”
“为什么?”
“总之不能就是不能!”山治坚定地咬字,片刻再次叹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算了,一间房就一间房!”
说完,将100贝里拍在前台的桌子上。索隆脸色暗淡下来,语气也低沉许多:“你确定?我们俩睡单人间?你不怕……”
后面的话没说全,但山治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们之间才发生那种不愉快的事没多久,剑士认为共处一室,可能是山治不愿启齿的心理阴影,而且还有再次失控,重蹈覆辙的危险。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比起剑士在这座充满谜团的岛屿迷路后失踪,从此人间蒸发这个结果,另一种可能性似乎并不算糟糕。
他可以承受。
“确定。你哪那么多废话!”接过老板递来的房门钥匙,山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颗郁郁葱葱的绿脑袋,“还愣着干什么,上楼啦!”
索隆只能跟上。
这间旅店内部结构十分老旧,不管是斑脱的墙壁还是掉漆的扶手都书写了岁月的痕迹。木质地板踩在上面吱呀吱呀作响,楼梯竟然是罕见的螺旋式设计。不太明白为何一栋二层小楼要保留这样复杂的情怀,他们只能顺着盘旋的楼梯走上二楼。
穿过曲长潮湿的走廊,越走越深,久到山治以为他们步入了一个没有底的幽深黑洞,在走廊的尽头,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山治吹了吹锁孔里面沉积的灰,熟练地打开房门。好在房间内部还算整洁干净,布局非常简单。一张宽阔的单人床,一面明亮的落地镜,一个不算大的衣柜,一扇能看到小镇夜景的窗户,就是这间房的全部。
时值盛夏,晚风温柔地驱散白天的滚滚热浪,吹拂到身上丝丝凉意。山治坐下来,满意地拍拍床,笑着说:“还好是夏天,不然一床被子怎么分配。”
“我睡地上。”
剑士将不离身的三把刀立于床边,席地而卧。
山治立刻站起来踢了他一脚,“滚起来!”
“干嘛。”索隆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
山治的目光落在剑士白T恤敞开衣领下裸露出来的愈合不久的伤口,皱起眉头:“你睡地我睡床,你是瞧不起老子么?”
“没有。”索隆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睡姿,他交叉双臂在脑后,望着斑驳的天花板,“你想多了,毕竟你那边是两个人。”
“老子是怀孕了,不是病入膏肓了!不需要你总是特殊照顾!”山治咬了咬牙,又踢了一脚索隆的后腰。小声说:“床够大……一起睡。”
如果是之前,索隆一定会明确拒绝这样的提议。他明白自己心里住着一头野兽,这个说着“一起睡”的家伙就曾是野兽失控的受害者。但今天,站在自己面前的金发男人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恼怒,双颊绯红,薄唇紧抿。他突然觉得心脏有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
“如果我做出过分的举动,你就狠狠把我踢走。”
“……知道了,谅你也不敢。”
……
山治侧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没点燃的香烟。他强迫自己忘记背后还躺着另一个男人——虽然他们并没有紧贴,但剑士异于常人的体温依然像暖炉一样炙烤着他,让他感觉从耳边到脸颊不可控制地发烧。山治试图摆脱这种奇异的燥热感,他往床边挪了挪,想要离绿藻炉远一点。
睡不着!睡不着!不管怎么数羊数娜美桑,山治眼睛里都了无困意。显然另一个家伙也是,熟悉的鼾声并未如约响起,只能听见剑士越发清楚的呼吸。
让他不禁想起曾侵进体内硬物的热度,和那份不堪回首的记忆。都过去了,可身体还残存着印象,包括肚子里那条每天都在成长的小生命,无不时刻提醒山治,她是如何诞生的。
“睡不着是吗。”犹豫片刻,山治尝试打破尴尬的沉默。
“啊。”属于绿发男人标志性的单音节。
“这个该死的破岛太热了。”山治埋怨道,解开了胸前衬衫的两颗扣子,“完全没办法入睡。”
索隆依然沉默着。就当山治以为他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低沉地开口。
“你……不讨厌我么。”
山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呆愣了片刻,条件反射地问:“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发生那样的事,你应该很恨我吧。”
山治扬起嘲弄的笑容,“既然认为我恨你,为什么还敢躺在我身边,不怕我杀了你?”
索隆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结实的臂膀紧挨着山治的后背。
“想杀就杀了我吧。”停顿片刻,“能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喂喂,这是要成为世界第一大剑豪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不是。”索隆说,“睡吧。”
又过了大概几分钟,山治把自己蜷成一团,抱着膝盖闷闷地发言。
“老子……并不讨厌你,也不恨你。”
索隆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到那颗金灿灿的后脑勺和那副纤细紧实的后背,流出的汗水在红色的衬衫上殷出一片片深色斑块,白皙的后颈和耳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虾米一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能被抱个满怀。
“这不是你的错。”山治说,“我们只不过,都被神明给耍了。”
“是吗。”
剑士笑着闭上眼睛。
To Be Continued
*特拉普 trappe 法语 陷阱
*诺阿亚 noir 法语 黑暗
忙碌告一段落,赶紧来更新,不出意外应该会恢复至少周更
时间太晚了,就不多说了(真的超困),感谢喜欢这部的你们,后面的剧情会更加刺激精彩ღ( ´・ᴗ・` )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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