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ji在一片温暖的融意里睁开眼睛。
他已经被从加护病房转移出来,现在周边都是熟悉的摆设。柔软带着清新香味的床,油漆有些斑驳脱落的台桌,靠近门口,摆放着一个用来安置杂物的半人高的柜子。一切都是他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浮现出的,刻进生命里的景象,只除了一点。
不远处的塑料椅子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双臂环胸,状似睡着。Sanji艰难地撑起身体,向前倾了倾,看见的是最后记忆中闪耀的一抹绿光。
是Zoro。他在这里做什么?为没有及时察觉他病发而内疚吗?笑死人了。
他勾起嘴角,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同时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绿发男人的肩膀。
“喂!”
虽然病中,气力仍旧不减。Zoro被他推了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直接拥抱大地母亲。急急稳好身体,黑着脸吼道:“你要死——”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Zoro神色怔愣,样子有些滑稽地盯着挑眉勾笑的金发男人,也没发觉对方的手已经再次伸过来,照着他倾斜的身子微微一推。这次没有先前的支点做平衡,他很自然地顺了凶手的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看着绿发男人愣愣地侧卧在冰冷的石砖地上,Sanji得意地笑着,像解决什么超级大麻烦一般拍拍手,象征性地吹了一口气,拖住被子拉到胸口处,斜倚在被垛旁,满意地看着之前呆愣的绿发男人总算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阴沉整张脸,用手拍打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他真的抽风了,竟然没有反击回来!
Sanji心里疑惑地尖叫。蓝色的眸子流光微转,Zoro这个反应,还真让向来处变不惊的他手足无措。刚想对他挑明给个干脆点的反应,却见绿发男人站在离床一米的距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绿眸底下,有小鱼游窜水面后划过的细长伤口。俊逸的五官刀削的轮廓,呈现出石雕一样的肃穆。
这样的表情,让Sanji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慌。他轻轻咳着,胸腔里泛起一划隐隐约约的锐痛。
“干嘛这么看着老子……咳咳……老子又没死。”
他把手握成拳拢住嘴,完整的句子被其中断裂的气流剌个支离破碎。
“没什么。”可气的是这家伙以那种不明眼神凝视他,若无其事说出这样的话,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倒杯开水递过来。
这样想着,Sanji的咳嗽越发剧烈。手被强硬抓住展开,冰凉的物体熨帖着手掌心。Zoro见他半天没接,硬是把装着水的玻璃杯塞入他的手中。
“是啊,圈圈眉哪那么容易死掉。”
“噗——”到嘴的水全部喷到地上,Sanji一边呛咳,苍白的脸慢慢变黑。又敢拿他的眉毛说笑,看样子这个混蛋是不想竖着走出病房了。
Zoro却挑笑地看着他,补充道,“连死神都不敢要你。”
Sanji瞪了一眼绿发男人,将杯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把玻璃杯放在桌角,倚在床边没好气地说,“这还差不多。”
Zoro没有进一步延续这个话题,他蹲下身,有塑料袋细细簌簌的声音。接着,Sanji的鼻子前抵上一个坚硬的物体。他垂眼细看,竟是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桶,散发着浓浓的十分奇怪的味道。撑起身体朝里面望了一眼,脸立即变了色。
“你终于决定公然谋杀我了。”
这堆焦糊焦糊的,黑不溜秋的,黏黏稠稠纠缠在一起的不明之物,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剧毒之药?
“是鸡汤。”
Sanji又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摆手,“不可能。”要说这些看起来恶心巴拉的东西是味道鲜美食色诱人的鸡汤……鬼才相信呢。
Zoro的脸继续一层层泛黑,举在Sanji眼皮底下的保温桶却没有收回的意思。就在一方坚决给一方坚决拒收这样的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门被推开,一寸阳光漏入。洛洛抱着一个医药箱,微笑着走进来。
“真的是鸡汤喔。”她朝Sanji眨眨眼睛,又瞟了一下面无表情的Zoro,“而且是某人亲手煲得呦。”
“苏——洛!”Zoro忍无可忍,充满警告意味地大吼。
洛洛好笑地撇一眼气得怒发冲冠的绿发男人,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而且是诚心诚意向我求教,历经损失一只鸡一瓶油一口锅的惨痛教训才煲好的耶!”
Zoro已经朝她扑来,那架势看来是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把那点小秘密全盘泄漏。洛洛哪可能让他得逞,把医药箱匆匆放在桌台上,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临走前不忘说一声,“所以要好好嘉奖某人哦,还有,记得吃药。”言毕赶忙闪身,砰地一声,Zoro一记重拳砸在猝然关闭的门板上。
后面的Sanji“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该死的!”Zoro回过头,走过去气急败坏地吼,“你笑屁啊?!”
“哈哈哈哈哈……”听他这么说,Sanji变窃笑为放声大笑,笑得Zoro脸上青筋一抽搐一抽搐的,很想把他按进怀里堵住他的嘴巴,让他笑不出来。
“原来绿毛混蛋还会煲鸡汤啊,这真是……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啊哈哈哈……”
“喂。”Zoro冷着脸抓住他在床上因为笑急而乱拍的手,“不准再笑了。”
Sanji闻言正色,“好,不笑了。不……噗……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一睹见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再联想起保温桶里四不像的焦糊一团,Sanji觉得自己就像吸了笑气一样,根本控制不住。
Zoro就在一旁,阴个脸看金发男人前仰后合狂笑不止。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笑劲总算过去,用手指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低头看着怀里冒着热气的保温桶。
“虽然不好看,但是会很有营养,不是吗。”他自言自语,用勺子搅拌着黑色的液体,心里猜测着究竟什么调料可以让鸡汤变成这个颜色。
“唔,你还挺明白事理。”Zoro抱胸挑眉。
“废话。”Sanji朝他翻个白眼,“为了你损失的一只鸡一瓶油一口锅,老子可以喝掉它。”他舀起一勺,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还真不是味,“不过要向我保证,万一喝出食物中毒,你要负责医药费。”
Zoro的拳头攥得咔咔直响,“臭卷眉,你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你也挺明白事理的嘛。”Sanji得意地笑了,突然想起什么,把已经送到嘴边准备张开口容纳的汤匙又放回保温桶里,“不对。”
他疑惑地看着Zoro,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Zoro轻轻挑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突然对老子这么好?”难道真的是因为内疚?没有及时发现他身体不舒服,怎么想,Zoro都不会是那种自责自省的类型。
出乎意料,Zoro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松开手臂,双拳垂在体侧,又抬起来搔搔头发,极端不自然地说了一句,“罗嗦。”
没等Sanji接上下文,他认真地审视着那张俊美的,透着病态潮红的脸。
“对你好也不行,不好也不行,真是麻烦。”
“喂,你——”
“总之给我听好了。”Zoro恶狠狠地说,“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出现危险,做好觉悟吧。”
“什……么……”
Sanji愣愣地望着他,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绝对不会让他再出现危险,这种命数相关的事,连最通灵的占卜师都不敢预言,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许诺?
而且还是对着一个……跟他构不成交集的人。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Zoro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他说不会再让Sanji出任何危险,就真的守在他身边。Usopp早已康复出院,他却每天坚持来到这里,有的时候会带LuffyNami她们一起来。大家买水果买补品,还会带来一束象征早日康复的鲜花。对于他们来说,Zoro的朋友就是他们的朋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早已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络。1132再也不是冷清得麻雀都不问津的凄凉之地。这里也时常充?着欢声笑语,金发男人一天勾起嘴角的次数,比前几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一倍。
是Zoro改变了他的生活,洛洛想,就这么名正言顺地成为恋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命运的黑手并没有完全缩回,即使Zoro真的试图走进Sanji的内心,而且可能已经走入了,但讨厌的事,该来的早晚都会来,不会因为生活质量提高心情变好而不来参一脚。
这天清晨,洛洛刚刚结束对11层病人体温的日常检测,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和Sanji一起出去散散心。今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连气流都是暖暖的,这样的天散步一定会驱走一切阴霾。不过必须赶在绿发男人来之前。
现在洛洛充分了解了Zoro言语中的分量,他说会好好照顾Sanji,真的比闹钟还要准时,每天八点必到1132,盯着Sanji吃完早饭,又盯着他吃下治疗的药,连打针的时候都要盯着他。倘若看见洛洛与Sanji在一起,脸就会迅速阴沉,也不知道是那颗药吃不对了。洛洛打个寒战,那种眼神,她才不要再见一次。
一边想着,洛洛一边搓着上臂起的一串鸡皮疙瘩。走到楼梯口那里,听见大厅有骚动。好像有什么人在暴吼,还夹杂着东西翻乱的声音。脚步声踢踢踏踏,人数应该不下十个。经常有死去的病人家属来医院闹事,对这种场面洛洛也已经见怪不怪,拔脚刚要上楼梯,远处一个负责十层的护士叫住了她。
“苏洛!”
洛洛回头,见她急速跑来,还没喘匀气就噼里啪啦地一通说:“一群人来闹事,说是要找你负责的11层的Sanji。其中还有律师,好像是有关遗产分配的问题。说必须要他本人来亲自对证。这群人好像是道上的,连保安都拦不住,你快——咦?人呢?”
没等她说完,洛洛已经不见踪影。
洛洛冲进1132,金发男人正在穿衣服。衬衫还没扣上扣子,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但显然是准备好要出去的样子。
一定是有护士通知过来了,Sanji已经知道外面他的一群混账兄弟要他出去置疑财产问题。
洛洛忘记不了之前每次通话,都以金发男人气得摔电话而告终。现在病情刚刚稳定一些,更不能出去接受那群混账的混账气。洛洛决定要阻止Sanji出去,刚拉住他的手臂,就被他不动声色的拂开。
“Sanji先生,你不能去。”洛洛没有因此放弃,而是镇定地挡在他的前面,禁止他往前迈步。
金发男人神色平静,好像此刻在外面候着的是什么亲朋好友一般自然。他拉好袖口,系好扣子,一丝不苟地打好领带,将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穿上身,调整一下脚上高档皮鞋的位置,又一次抓住洛洛的手,轻轻推开。
“不行!”洛洛条件反射似地用另一只手揪住Sanji的衣袂,“你不能去!”
“放心吧,洛洛酱。”他温柔地退后一步,第三次破解洛洛的阻拦。他的动作很轻,然而女人的力气终究不能与男人相较,更何况Sanji所用的力量是强硬而坚定的。
洛洛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柔和掰开,看着金发男人为了让她放心而展露出的轻浅笑容,看着他拉开门,脚迈出——
门口一个人将倾斜的阳光全部遮挡,形成的黑色影络将Sanji结结实实地笼罩起来。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来人。
“不许去。”低沉有力的沙哑音色坚定不移地命令出三个字。
怔了约莫三秒,Sanji才反应过来,大力推搡绿发男人的身体。内心对女士掩藏的焦躁不安和压抑许久的愤怒一股脑地爆发出来,“滚开!”他吼道。
Zoro像在地上生根,任他推挤踢打身体都丝毫不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发男人涨红脸竭斯底里地踢踹,嘴里爆着粗口:“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开!别杵在这里碍眼!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但是我管定了。”他表情僵冷地扔出一句。
“你——”Sanji指着他半天蹦不出个所以然来,狠狠地拂袖,又抬起手臂,湛蓝眸子已然带上杀意,“现在谁拦我我杀了谁!”
“苏洛呢?”Zoro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担心望过来的洛洛,“你忍心对你的Lady痛下杀手?”
“你——”Sanji再次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Zoro堵住了门口,想要硬碰硬以他现在的身体基本是不可能了。何况耽误久了那群混蛋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端。现在只能——好言相劝。
Sanji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他睁开眼,直视Zoro闪着凛冽光芒的绿眸。
“我必须去,这是必须面对的问题。”他语气佯装平静,心里却早已被金戈铁马踏过。“如果我不出现,那群混蛋会认为我在逃避。只要是关系到臭老头的事,就算付出我的一切——也一定要圆满解决。”
“就算付出生命吗?”Zoro冷冷地问。
“没错。”Sanji冷冷地答。“所以让开,你拦不住我。”
Zoro不动,Sanji开头的气恼全部演化成对兄弟无情,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他揪住Zoro的衣领,把平整的衬衫拽出一条条褶皱。蓝色的眼睛迸出火光,龇着牙,低吼道:“你他妈的给老子让开!”他用力甩开绿发男人,抬起右拳狠狠地朝他的脸颊打过去,拳在半空中被灵巧截住,他又抬起腿,踢向Zoro的下腹,然后再次出拳,如此往复。
他疯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不可理喻。心脏开始钝钝的疼,全都顾不得。如果再不出现……如果再不出现……那群家伙……
“妈的!放开我!”
几个回合,Sanji的两只手和一条腿都被Zoro完美锁住。他被疯狂的大火烧尽理智,满脑子都是打败这个人然后冲出去的念头,直到被扣住双腕,拉进一个强壮的胸膛。
所有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半空中不再挪移。Sanji保持着身体的冷木,愣愣地睁大眼睛。绿发男人一条精壮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到修剪整齐的手指甲都嵌进皮肉。
站在一旁的洛洛用手掩住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过了一会,Zoro松开对Sanji手腕的钳制,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倔强的头按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头在他耳畔说,“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感觉Sanji在自己的怀里震颤着身体,Zoro抬起头,灼热而干燥的唇擦过Sanji的耳际,又一束电流快速从心脏的一端过渡到另一端。Sanji听见Zoro说,“我会解决好一切,你安心养病。”
一句话罢了,Zoro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松开Sanji,转身箭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就交给他吧。”
洛洛走过来,为仍旧呆愣的金发男人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没过多久,Zoro面无表情地推开门。从外表来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或者说,这个男人一向有什么心事都会不与人知。洛洛追他屁股后面问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套出一个字。Sanji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理智又回归身体。他不动颜色地观察Zoro,发现他的右手关节处微微泛红。
既然问是白搭,浪费那个时间和精力也没有必要。Sanji平平淡淡地拿起水杯,一盒药递到眼皮底下。
“吃药。”
Zoro的表情很冷,好像没有温度。
Sanji抬头看他一眼,接过药。Zoro盯着他把药吃完,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天晚上,在执勤过程中洛洛偶然听见两个护士谈起这件事。
“你知道吗?那个绿头发,酷酷的男人真的是太帅了!几个小瘪三跑到医院闹事,连保安都拦不住的主儿,他居然——砰地——”
那个护士扬起拳头,做了个帅气潇洒的手势。旁边的护士掩住嘴巴,扭动身子尖叫道:“哇哇哇!真的是太帅了!我真后悔没看见那幕!一定很振奋人心吧!”
“那当然喽!”
洛洛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两个护士见是负责11层的苏护士,想起是和那个绿发男人关系甚好的金发男人的护士,把花痴的桃心连带着移过来。
洛洛没有给她们时间进行自我意淫,开门见山地问起上午整件事的经过。目睹过程的护士很高兴有人可以给她名正言顺回忆绿发男人帅姿的机会,认真地串了一下线索,对洛洛说,“是这样的,上午不是来了一群人扬言要见Sanji嘛,那群人等不到他就开始砸起花花草草来。正在这时,那个绿头发男人出现,我记得那群人很不屑地问你是谁,绿发男人就说我是Sanji的朋友……”
那个护士越说越兴高采烈,把有用没用的细节都参进去烘托气氛。听来听去,整个过程其实无比简单。
Zoro见到Sanji的那群混账兄弟。
在那为首的一个好像是Sanji大哥的男人出言不逊的时候,Zoro一拳凿歪了他的鼻子。把他打得匍匐在地,半天没有爬起来。
“你知道那个男人说什么?他说的好过分诶,他说他为有这个病秧子弟弟而感到羞耻,说他都快和他爷爷一样入土为安了还要什么钱。”
然后Zoro就这样,在众人的围观下,在保全和医护人员的目瞪口呆中,毫不犹豫挥拳把那个混账大哥打趴在地。
“他当时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好恐怖,可是也好帅!”
“然后那个人爬起来就撂下狠话,扬言说要找黑道的人收拾他。但是绿发男人紧接着说了一句更狠的话。”
Zoro说:如果再敢闹来医院扰他休息,我就让你们横尸这里。
“好帅好帅呦!”那个护士扭腰摆臀,双掌抵住下巴,对着黑洞洞的走廊不断发花痴。
洛洛却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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