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治的离开并没有给黑猫家族带来太大的波澜,这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其实不然,克洛对山治的看重,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他在当天回本部的时候就听到手下报告说山治先生与娜美小姐失踪了,负责看守娜美和监视山治的保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昏睡不醒,可想而知克洛当时的反应,怒不可遏勒令彻查此事,同时马不停蹄地根据手头的线索来追究山治的去向,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被什么人救走,救到哪里,救他们的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这些鬼才知道。高层干部开会时,全场就缺个索隆,赞高对他印象一直不好,会上发言表示绝对是索隆干的,他对山治心存非分之情,救走山治是情理之中。会场整个沉默死寂,连一向器重索隆的克洛也低头凝思。
很快他们发现索隆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条件。事发当天,索隆先是去瓦波尔家族洽谈毒品网络,又辗转巴洛克工作社寻求协调,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家族,且据派去眼线的部下反应,索隆接触的家族以外的人多是酒吧老板或是餐厅服务生,看上去平平常常都是普通市民,没有黑道背景亦无白道瓜葛,可谓忠心不二,那眼线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倘若罗罗诺亚·索隆有背叛之意,他就把脑袋摘下来给教父当球踢。
因此,尽管赞高怀疑索隆,克洛也没有明面表示立场。他对索隆的监视与牵制更多意义上来讲就像驯兽师对猛兽的栽培,不放松压制与适当给予自由都是因为他对这个男人的看重。但是,克洛并不信任索隆,原因很简单,黑猫家族的教父从来只相信自己,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博得他的完全信赖。
没多久,山治被救走一事终于水落石出。有「朋友的朋友」提供线索,这件事的策划者是五点区警署,执行队长是有上校军衔的斯摩格,行动命名为「Restituzione」,译为「物归原主」。由于在执行前对内部绝对保密,所以事先没办法得到消息来阻止,至于莫名其妙昏睡的保镖们,有可能是天才博士研究出的一种新型快速麻醉剂,解除的方法只要在中招者头上淋苏格兰威士忌就OK了。
按照这个做法,那些保镖全部苏醒,不幸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说还没清楚怎么回事就晕过去了,再深入的过程,比如那些人的相貌衣着等有助于追本溯源的讯息也就因此中断。
既然是白道上的人干的事,按照黑手党内不成文的规定,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更遑论处罚。指责索隆背叛没有理论支持,顶多算是三人成虎的空穴来风,况且克洛对赞高带着有色镜片的口气原本就不赞同,这样一来,反而成了偏向索隆的催化剂。
俗话说忠言逆耳,赞高有谋无勇关键时刻对教父说话直白入骨,难博龙悦。而且克洛的虚荣心很强烈,恨不得所有强者都臣服在他脚下,可想而知赞高的处事方式在他那里有多么吃不开,多么不待见。
要说克洛傻,他也不傻。上下将近一万人的大型家族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并能慧眼识珠看清山治一句话反映的过人智慧和索隆隐在沉默外表下的卓能与魔兽的嗜血本性。他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虽然山治被救走情况有变,约定好的三十个任务却必须依言履行,截至到昨天,索隆已经完成二十九个任务,再一个,他的名字就将载入黑猫家族优秀干部的「光荣」史册。
克洛做出干脆的承诺,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把Underboss的位置交给他。结果风声一走漏,四下惊哗。
何为「Underboss」?如字面之意,在「老板」之下,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通常是由教父直接委命给最亲信的人,被视为掌管所有军团指挥官的「总指挥官」,只听令于教父。若教父入狱或就医,他们就必须担任教父的代理人处理家族内的重大事务。在黑手党家族之中,有时还会扮演「执法者」的角色,负责对违反黑手党规则的成员给予处罚。是名副其实的二老板。
这也就难怪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毕竟索隆是个过去履历几乎空白的人。所有人包括教父都只知道他是个孤儿,五年前因为少年帮胡作非为杀了人被判入狱,杀的人是谁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若反复调查,只能获得索隆死守少年帮组织机密的讯息。据说严刑拷打也坚决没有说出一个字,胸前那道可怕的蜿蜒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据。
而这些内容,反倒成为克洛器重索隆的理由。把难度较大危险度较高的任务交给他,即使被抓也不会背叛家族,如果侥幸平安,那二老板的职位就非他莫属。
对于索隆乃至整个家族来说,最后一个任务完成的圆满与否至关重要。做为Sunny市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之一,黑猫家族不缺军火不缺人脉,唯独在贩毒的事业少临门一脚。这次索隆飞抵哥伦比亚,就是为了与当地最著名的毒枭洽谈古柯碱生意。克洛希望能在可卡因、洛克、克拉克等毒品「王牌」的贩卖上分一杯羹,在此之前必须搭一座可靠的供应桥。
因为控制全世界古柯脉络的是出名阴狠的恶龙集团,经常因为谈判的一言不合就拔枪杀人。且不管对方的来头和所代表的家族,照样不给面子。他掌握着数百处古柯树种植基地,建立了数百家化学加工厂,拥有数不清的合作链,确实有他狂傲的资本。
算来算去,黑猫家族气势出众能与恶龙集团首领阿龙抗衡的只有索隆。万一两方谈判分歧需要拔枪相向至少能保证不会有损家族的名声。说实话,这个任务丢给索隆实际就看他自生自灭了。克洛的理论: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如果索隆在这个任务中不幸殉职,也没什么可惋惜的,手下折损一名强将,对克洛来说不碍事。倘若向阿龙争取到了哥伦比亚的长期供货源,那让索隆做Underboss,就是最好的奖励。
古柯树提取的古柯碱可以衍生出很多大家熟知的毒品。其利滚利的翻番方法也相当可观。很多家族都想与恶龙集团搞好关系,从哥伦比亚以优惠的价格进货,再转手卖给吸食它们的人。但由于首领阿龙性格阴鸷手段凶险,与他周旋于谈判桌上的军师参谋顾问多半有去无回,使得古柯产品在Sunny市极度紧缺。这次赴哥伦比亚谈生意,不成功便成仁,究竟是能收到一具四处枪窟窿的尸体,还是一个得力的心腹手下,全看索隆这一行了。
后者很清楚最后一个任务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早先待在少年帮里就时不时地从各种黑道人士口中听到「阿龙」这个名字,马上就要会一会,多少还有些期待。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事需要交代。
山治被救一事得到黑手党「朋友的朋友」澄清,克洛早就放松对索隆的辖制,不费吹灰之力地绕开几个眼线,也许是明白时间宝贵,这次海马区专管导向能力的神经元超常发挥,索隆奇迹般地没有迷路。通过酒吧内侍者暗号的考验,得以顺利落座并点了瓶烈酒,不一会,他要的东西就呈上来了。
用牙齿咬开瓶塞,毫不客气地灌了几口,索隆抹抹嘴巴,从托盘的内侧掏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先是撕下一页,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叠起来揣进衣兜里。然后在完好的纸页落笔,写了几句话,合上笔记本放回原位,立刻有侍者前来取走托盘,索隆看了那个侍者一眼,后者对他眨眨眼睛,龇出洁白的小虎牙。
托盘被人端走,索隆又开始灌酒。不一会,又有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走过来,索隆抬头,发现这次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白色瓷碟,上面用半球形的不锈钢器皿罩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皱眉表示不解,端托盘的侍者却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搬下瓷盘,又摆好筷子,在索隆面前的高脚杯里斟满湛蓝色的液体,这才退后一步,礼貌地微微弯腰,说:「蒸熟的糯米伴上酒酵,上等日本豆腐兑奇查酒,不甜不腻,浓香醇郁,搭配辛而不辣的蓝色梦幻鸡尾酒,最适合不喜甜食的味觉白痴食用。」
那一瞬间,在索隆的眼里,这个黑发黑眼笑容温和的侍者与某个金发蓝眼神姿清冷的男人重合,饶是平日再冷静淡定,这时也不由怔愣片刻。正这时,那名侍者终于收起刻意压低放柔的声音,用欢快的语调笑着对索隆说:「这是我们酒吧新来的主厨赠送给您的下酒菜,还望用餐愉快。」
索隆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捂着眼睛,被手腕遮挡的嘴角是弯曲的弧度,他低沉地笑了几声,掏出笔在旁边的餐巾纸上写道:谢谢。
「不客气!」那侍者被绿发男人捉摸不定的笑容晃得心神不定,匆匆鞠了躬便退下了。
索隆看着罩有器皿的瓷盘,边缘在灯的映照下光芒温润,仿佛有水波在流动。中间部分模模糊糊反射出他的影子,受光面不均匀地呈现出各种颜色。半响,他掀开器皿,下面整整齐齐罗列了数块黄澄澄的日本豆腐,汤里漂浮着零零散散的白色酒酿,四周用花椰菜做点缀,色泽饱满。
望着这一盘子耀眼的黄绿色,索隆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笑,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入口柔软爽滑,和那个烹制它们的厨师一样的感觉。
扬臂,弹了个响指,把那个服务生召唤过来,索隆将手伸进衣兜里,掏出那张早就写好的纸条,并在餐巾纸上面写:『麻烦请把这个交给你们的主厨,就说是作为这盘下酒菜的谢礼。』
侍者接过纸条,点点头,塞进了为客人准备的精美信封里,等忙完一切再抬头,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没人看清那个男人是如何风卷残云似地在几秒钟之内扫荡完一盘酒酿豆腐,一杯鸡尾酒。而先前点的烈酒,却保持半瓶的满度,原封不动待在那里。
「他吃了么。」
正在炒菜的山治一边往锅里面加佐料,一边问刚刚来复命的侍者。
「吃了,而且非常干净,连一个渣子都没剩下。」那侍者回答。
「喔,算他聪明,否则老子就让他把盘子舔干净。」和平常一样,一边说着与外表不符的狠话,一边用轻柔的动作温柔的眼神盯着从锅里流出的菜和汤在精美的盘子里慢慢铺盖出一幅艳丽的图画。
「山治先生。」
「嗯?」
「他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山治挑高眉毛,一旁忙里偷闲埋头吃蛋炒饭的乌索普也把脸从餐盘中抬起来,和山治一样疑惑地望着侍者。侍者上前一步,把信封里的纸条取出,交到山治手上。
乌索普已经把脸凑过来,山治也没有多加避讳,反正两个人都清楚,纸条上写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私密的情话,顶多就是些没营养的对白。
拆开那些叠得胡乱的褶子,展开整张纸,山治凝视着纸条没反应,乌索普却率先瞪大了眼睛。
「哇!索隆真是越进化越干脆,居然写纸条和你吵架耶!」
沉默。
「也是,现在他不能说话,你又不能出去,只能用纸条交流。但是……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写这些来挑衅你吗?」
乌索普开始作出猜测,一旁的侍者站不住了,慌忙出言澄清:「怎么可能!索隆先生说这是作为那盘酒酿豆腐的谢礼,怎么会是挑衅的呢?」
「可是你看,这里明明就在说『山治二』嘛!」乌索普不服气地指着纸条,对侍者说。
侍者探头一看,也傻了。这嫩黄的纸条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疑似山治眉毛的图案,一个逗号,最右边是大写数字「二」。延伸意义的确是乌索普理解的那样:卷眉毛,二。山治,二,变着法骂山治白痴傻笨蛋之类的……
而被笑作白痴的当事者始终抿着嘴,没有说话。
「喂,山治,你该不会震惊地说不出来话了吧?」乌索普摇他。
山治这才笑了笑,把纸条搓成一个团塞进裤兜,然后转头,看见侍者手里的某样东西,问:「那是什么?」
「噢。这个啊。」侍者看了看自己的手,回答:「索隆先生喝剩的半瓶酒。」
「喔,给我吧,辛苦你了。」
侍者把酒交给山治,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出去继续工作。山治晃了晃酒瓶,出神地盯了一会左右摇荡的透明液体,突然拔开酒塞,仰脖喝下大大的一口。
「噗啊!」
咕嘟一声咽了下去,深深出一口长气,酒入喉辛辣立即转为刺激,让整个呼吸道消化道都跟着麻痹起来。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爱什么样的酒,这样不羁的烈性,确实是一般人无福消受的。
乌索普见金发男人的脸被烈酒呛得火红,又直盯着喝过的酒瓶傻笑,急忙大步上前重拳捶上那颗金黄色的头颅,大惊道:「喂不是吧山治!你被索隆骂傻了吗?!」
「哈哈!」山治仰天大笑,笑罢,才去安慰乌索普明显「受惊」的小心灵,「放心,那个绿藻头才没胆骂我。他在叫我等。」
「啥?」乌索普把两只圆眼瞪得跟灯笼一样夸张。
「纸条的字不规范,那个『二』其实是『等号』的『等』。」
乌索普有点不明白,仔细想了想内容,又觉得是那么回事,疑问随之而来,「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是等不是二?」
山治点了一支烟,他的脸色渐渐恢复白皙,神色也已经平静下来,长吁一口烟雾,弹弹烟灰,笑了笑,「绿藻头是来和我们短暂告别的。」
「啊?」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跳跃式的思维令乌索普一整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来道别,他是不会剩了这半瓶酒。」
「啊?」这下乌索普更糊涂了。
「索隆不会死。」山治说,「他会回来拿这半瓶酒。」
乌索普长长地「噢」了一声,「噢」完才震惊地发现,山治好像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叫绿发男人的名字。这一认知不亚于发现新大陆,乌索普惊道:「山治,你……」
「老子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山治忽然打断了乌索普的话。
「半个月?」
「是的,半个月,这是我忍耐的极限。克洛不仅是你们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这段时间怕风声走漏徒生枝节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我答应足不出户。但我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如果你们的计划失败,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
「期限是半个月。」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山治拿掉了嘴里的烟,把最后一口烟雾给吐出来,然后缓缓地说:「厨师的原则是不许任何人浪费食物,所以——」
他的蓝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充满坚定与矢志不移。
「老子会等,等那个绿藻头回来喝光他浪费的半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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