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个称呼,绿藻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西下的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不停变换着角度,根本看不清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也因此,那个中年男子不敢妄动。他向后微微使了一个眼色,树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前面车盖上圆形的四格标志在阳光下嚣张地闪耀,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从车上依次下来四个同样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他们快步疾走在中年男人身后排成一列,动作利落训练有素,折腰三十度,齐声喊着:“少爷。”
“我不是你们的少爷。”绿藻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中年男人教养很好地温和解释:“您就是我们朱洛基尔家族的继承人,我们又这么可能认错?”
“朱洛基尔”家族这几个字让绿藻后脑像被什么重物击打了一下,眼前刹那一片黑暗。他用手扶住额头,咬着牙低声说:“不……你们认错人了。”
中年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真的没有认错。朱洛基尔·米霍克是您的父亲,您在一场变故中身受重伤下落不明。整个家族已经找了您半年之久,今天得到内线传报说见到您出现在警视厅,我们就急匆匆地赶来接您了。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绿藻此时的视线昏天暗地,脑袋里嗡嗡叫个不停,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感觉。待“警视厅”三个字跃入耳畔,才知晓原来早上那时并非错觉,真的有人认得他,还报告给这个该死的什么朱洛基尔家族,这群人还叫他什么该死的少爷,还说得条理分明冠冕堂皇。
中年男人不知眼前的绿发男人已经失忆,只当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拒绝回家,便好言规劝着。将所有能勾起他“归家”的因素都拿来说:“那个……少爷,您知道薇薇小姐真的很着急,她一直坚信你还活着。如果她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么高兴,您难道不想立即见到她吗?”
他往前走一步,绿发男人就后退一步,像是刻意要拉开与他的距离。让中年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对着四个保镖又下眼神命令,于是四个着装一致的男人齐齐低头,又喊:“少爷!”
“我不是你们的少爷!!”绿发男人陡然大吼道:“你们给我滚,别来搅乱我的生活!!”
带着十足拒绝与冷硬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上空一遍低于一遍的回荡,也震得五个不速之客不敢再说话。他们相视片刻,都不知道该拿这件事怎么办。最后还是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少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记得您的身份了吗?您是朱洛基尔家族下任教父继承人,罗罗诺亚·索——”
“滚!!!”绿发男人低吼着阻止他将这个名字公布于众,反手指着那辆黑色的林肯轿车:“马上给我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中年男子先前的温润神色全然消失,他不再谦和有礼地恭恭而谈。而是用出人意料速度迅疾缩短他和绿发男人的距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那个金发男人吗?!”他声色俱厉地问:“是今天和您一起开车来警视厅的那个金发的家伙给您灌输奇怪的东西吗?说您是普通的小市民,为了把您留在身边,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隐瞒真相吗,还是他想自您身上分崩离析朱洛基尔家族,从而得到好处——”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哽咽住,无法出声。绿发男人放开他软绵绵的左臂,一双红眸逆着光宛如猛兽攻击前的色调。从他的面部找不到任何表情,有的只是浓重杀意。可以冻结一切,烧毁一切,只要有人再斗胆说一句话。
中年男人徒劳地张了张嘴,身体与他的胳膊一样软瘫瘫地滑在地上。前方的男人站立的位置恰好遮蔽一片阳光,使得他的全身都被阴影笼罩,像冻僵了似的不可抑制地打着哆嗦。
“再敢这样污蔑他,下回可不是被卸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
魔兽的声音响起,阳光闪了闪,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明亮的耀眼。中年男人虚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前方那个愈行愈远的精壮背影,却只能听见一句冷冷的警告。
“我不是你们的少爷,也不是你们那个鬼家族的继承人,不要再来找我。要是敢动那个金发的笨蛋一根汗毛,我会让你们全部陪葬。”
紧接着,那个身影和那个声音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在场的四个保镖才反应过来。他们纷纷上前扶起中年男人,大叫着“泽维尔先生,您没事吧?”。被唤“泽维尔”的男人在手下的扶持下总算站直身体,摸了摸自己软软的袖管。一头冷汗却嘿嘿苦笑。
“真厉害……”他赞叹着,“不愧是家族继承人。”
整个左腕到肩膀的所有关节,一个不留全部脱臼。这应该算是手下留情了吧,如果那时再多说一句话,恐怕现在软软垂着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了。
泽维尔示意部下拿来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着恭敬地汇报道:“是……是……已经找到了。但是没有成功……是……明白……好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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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治回到家,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他一边咒骂着今天公路车辆塞得像鲶鱼罐头,一边动作迅速地脱了给绿藻买的西装,西装的主人就站在旁边看他,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在山治脱得只剩一条四角裤时亦没有离开的打算。还是山治拿脏衣服丢他他才有所动作,慢吞吞地离开客厅,进了休息室。
因为急于洗掉昨晚纵欲在体内留下的精液,山治并没有太在意绿藻反常的表现。他舒服地泡了个澡,换好干净的衣服走出来做晚饭。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才走进休息室,发现这颗绿藻好像比平常有点蔫。
“怎么了?”
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让同样躺在沙发的绿藻整个身体微微弹跳一下。摸出一根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擦来擦去,就是不见火苗冒出。山治无奈又急躁地晃了晃打火机的底部,发现……燃油没了。
他把这只打火机丢进垃圾桶,又顺手拿来茶几上那只黄色的。今天所有打火机仿佛约定好了似地与他唱反调,这只明明有燃油,可就是不燃烧。
想抽烟的愿望被无情地剥夺。山治垂着脑袋问候打火机祖宗十八代时,一只宽阔有力的大手递来一盒火柴。
盯着绿藻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山治接过火柴,拿出一根擦亮,总算把烟给点燃。他深深吐了一口烟雾,调侃似地开着玩笑:“既然早知道打火机快用完了,为什么不再买一只来讨老子欢心?”
这句话没有恶意,纯粹是山治想打碎现在粘在绿藻脸部的那副平静到诡异的表情。哪怕对方会还嘴、或者还手也好,总比现在这种沉默中流淌奇怪的气氛强多了。
表面看,绿藻也确实不负他望,弹起身体坐直,在山治以为他要发动攻击之时却弯下腰,在沙发底部掏来掏去,掏出一个漂亮的蓝色包装盒。
山治也忘记自己挑衅的本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绿藻把这个精致的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山治明白这是送给他的东西。并非常奇怪以绿藻的情商居然还懂得买礼物。见对方没有特别交代什么,他便急不可耐地拆开精美的包装,撕下耀眼的包装纸,里面包裹着的盒子上面的字母和形象宣传图一下就暴露出礼物的本尊。揭开盒盖,山治发出一声惊叹。
“天,是Zippo打火机!”他抓起那只漂亮的蓝冰打火机细细打量,对着灯光啧啧赞叹:“果然名不虚传,太精致了!”
弹开盖子,擦一下齿轮就能喷出火来,燃油部分可以随意更换,外壳坚实耐糙,光滑的冰面反射着山治蓝眸的色彩,变得如晴空下的海波般粼动。
这样高档的打火机,兴许是每个烟枪烟鬼的梦想。山治也一样,只不过他认为把钱花在这种消耗品上不值得,所以舍不得买好一点的打火机,一直都用一次性的那种,现在即使购买的对象更换,他也不会改变对打火机的看法。
“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了?”他挑高眉毛,有点生气地问,“Zipoo的打火机可都不便宜,你别想骗我,从哪来的钱?”他顿了顿,盛怒之色更甚,“别告诉我这是你用了所有的工资?”
绿藻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背,安静地凝视着山治和打火机的互动。
这一反应惹恼了对方,山治把刚打手的打火机又放回盒子里,扣好盖子,重重地逮到绿藻的胸口:“你退回去,我不要,一次性的够用。”
绿藻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作。山治不耐烦地又强调一遍:“你听懂没有,我让你把这个打火机退——”
后面的话没有说全,就夭折在唇舌间的碰触中。绿藻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想也没想就对准那两片不停开启说着暴躁话语的唇瓣狠狠地吻下去。这是他第一次用尽全力地啃咬,好像要把对方吃进身体里去。强烈的占有欲和不想失去的信念在他体内滋生蔓延,团成一球快要爆炸。他想让怀里的金发男人也体会到他的心情,也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和自己拥有同样的心情。
傍晚那一幕,又像放映画面一般过渡在眼前。朱洛基尔家族、米霍克、继承人、少爷这些词语,让他下意识地抗拒。也许直觉它们都是真的,也许担心承认后再也想不起现在的种种,他想给金发男人一个真实的承诺,而并非虚幻的等待。何况这个过程是阴暗的,终有一天他会记起过去的一切,到那时,作为不可避免的交换,他会不会把眼前的人,连同这段珍贵的记忆,一起忘却?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心就会变得越来越贪婪。从一开始的感激心态,到现在的占有一切。等着他们的,有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真心希望,这一天尽可能地晚点出现,最好永远都别来。
就算来了,他也做好准备,为了保护现在,不惜和强大的黑道家族、甚至和整个世界为敌。
一吻毕,两人皆因太过用力的较量而气喘吁吁。山治抹着嘴角,连骂人的力气都被汲取得一干二净。而造成这一切的家伙、那个绿发男人却嚣张地对他邪笑。
“真是抱歉……”他说,“那张收据单……早就被我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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